之后的事情,兰倾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当她醒来的时候,眼前是自己寝宫的锦帐。长姐见她醒来,拥住她低啜,哭骂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说起那些事,不然便不会害她有虞。她乱了思绪,忙安慰自家姐姐,也瞧见榻下跪着的婢子们。
月王得了消息,急急赶过来,彼时他正怒责那些不尽责的宫人。
他一进殿中,便对着兰倾斥道:“容兰倾,你这是好大的胆子,当真料我不会责罚你么!”话一出,他便心软了,躁心地挥袖让宫人都下去。
“父王……”这是月王在她回来后第一次喊她的全名,顿时让兰倾眼睛一红,拉着姐姐,一脸委屈。
“父王,妹妹也只是想为您分忧罢了,这事还得怨我……”
“就是宠她过头了,不让人省心!那种地方是她该去的么,这次幸得没丢了她的小命,是该让她受点苦头。”他转而对着大女儿怀里嘴挂油瓶的家伙说,“好好学学你长姐,嫌父王不够伤心!”
月王坐到榻上,兰倾立即哭着扑到他怀里,“父王,倾儿不想父王伤心。倾儿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点都帮不到父王……”
“你呀——你们姐妹好好的,就算是帮父王了。”月王拍拍她的背,在外严厉的君王此时也不过是孩子的父亲。
雷声大雨点小,兰倾擅闯禁地这件事终是一顿骂平了。
兰倾才知,自己是晕在结界外头被找着了抱回来了。
“那你可见着大人了?”容沁城言,月王看了她一眼,她便停了话。
兰倾没瞧见这边,只苦苦回想着。
“约莫瞧见……记不太清楚了……”她锤着脑袋。
她脑海中有许多碎片,桃花、灯,记不得容颜的女子……她好像看到过好多人,却记不太清晰,她似是看见了一张清冷的面目,可依旧说不准这到底算的是梦,还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她头有些犯晕,故得没发觉,方才话一出口,月王的手有些僵硬。
月王那日前往受谕,只得那人说,此谕不必解,注定之事,不过是如何抉择罢了。他那时问道,此若是月国之劫,终可否无恙?
大人但笑不语。
“可是……”容沁城听了兰倾的话微惊。她只闻兰倾去寻了幽神殿,怎知竟真的进去了。那样的人……
她瞧着父王没说什么,便又问,“大人可曾说过什么?”
月王回过神,看着小女儿,他亦万般疑惑,可瞧见兰倾苦思难受,便不欲让她去想了。谁知兰倾的手顿住了,“大人好似说……他会护着。”
容兰倾忆起了些什么,却依旧不清晰,只觉得那人似乎离她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衣上的清冽,却又很远,远到她无法触摸到半片衣角。只这句话她还记得,那时他的声音并没有高台上那般冰凉,可也泛着淡漠,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声音让她觉得安心。
她心中浮起了一丝悸动,仿佛抓住了什么久久盼望寻得的东西。她想起了自己的兄长,然后无比莫名,面前这人,与她那几个离去哥哥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当时似说了不止这几个字,但兰倾只记得这些,还是恍恍惚惚的,不太清晰。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可有触及那片天地的边角?
“他会护着……”月王喃喃,抱住怀里的孩子,“若是如此,这便好了……”
他这几天实在是太过忧愁。他站在全国的目光之中,必须时刻挺住脊梁,没得耽误半分。
商议,决策,商议……哪怕连最珍视的亲人都无暇顾及。如今终于舒了一口气,却又似在梦中一般,不敢确认这突如其来的放松。
容沁城看着眼前的景象,思绪却有些远,待回过神来,才绽开一丝笑容,“父王,这般大家也该放心了。”
半日后。
“虹,你回来了!”
兰倾又被禁在自己的寝宫,整日无事,见得虹,匆匆从院里的竹榻起身。
虽说父王没有重责,可若只一顿呵责便过,实在无法交代。姐姐与她说,父王不会舍得禁她太久的,过一月多便是父王立太子的时日,到时候父王必将解了她的禁。
“殿下!”虹未等她起来,就跪在了她身边,“虹不该离去,使殿下受到罪过,还请责罚……”
兰倾急忙拉她起来,“这事是我自己做的,怎么也说不到你头上。且就算你在,我指不定还得溜过去。”
“祁郁还没回来呢,昨日……如何?”
虹这才正了脸色,却将兰倾请回了内室。
虹为她斟茶告罪,说着,“公主还记得,之前落水提起过熏香,曾让我留意懂香之人么?前几日有了头目,是佑赫的调香师。昨日已经知会好了,现在只需寻个机会带进宫来。”
“佑赫来的?”
佑赫是月国海外的陆国,听说佑赫物料丰富奇特,人人皆懂些医蛊,故对于香料了解的能人也很多。只是这个国度有些闭锁,与这边几个国家皆少有往来。兰倾记得,每年宫中佑赫那边引入的物料不过他国的十一。而听闻佑赫的人大多性格执拗,虽有些傲气却也说一不二,然非常不喜与这边的人往来。
虹知道她的疑惑。“这也是个机缘,那人本是受家族歹人迫害不得不逃去渝国,却又应性子耿直了些得罪了那里的贵人,流落而来,被柳姑娘救下的。当时还以为是个江湖人,竟结成了一段好姻缘,如今一起打理着一间小药铺子。”
“柳,不成是……月色她竟出嫁了?”
“是啊。”虹看着兰倾,“她比公主都小呢。”
月色,兰倾想起了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
当初她央着父王让她在元节出宫,碰巧遇见面色苍白的她,红着眼眶顶着几根野草,欲卖身求得母亲的求医钱。
她当时不过瞧着,这样一个孩子,不过比她小上几岁,不该这般,就顺带她独母瞧了个大夫,留下些碎钱,她便执拗地再拜欲将做牛做马。她好说歹说才将这孩子劝住了,那孩子却执意让她赐名,从此不能随她去罢,但凡她有需要必将赴汤蹈火。
那孩子姓柳,兰倾看着外面莹莹夜月,便说,今夜月色正好,叫你柳月色如何?
那孩子欣然而应。后来容兰倾又见她几次,两人渐熟稔,月色也较过去活泼了许多。
“我暗地打听懂香之人,虽有几人,但都不足意。前几日恰碰见柳姑娘,姑娘说他夫君对香料略懂一二,不知可能帮上忙。这才知道,哪是略懂,那人竟是出自佑赫调香三大世家的。”
当时月色都吃了惊,说此事她都未曾知。
“那人说,既是于月色有恩,便是于他有恩情,自是义不容辞的。”虹似想到了什么,掩唇道,“那位公子倒是生的端正,只言语似是有些无趣,不过对月色就不一般了。”
“那……可能将他请进宫来?”
“虽说外男有些不便,但法子还是有的,哪怕住留几日也无妨,公主不必担心,虹会处理好的。”
兰倾略一思索,倒也释然。
“恰好我这几日睡不安稳,也可顺便备上一些,想必也没什么问题。她略有调皮地说,“不若把月色也接来住些日子,不好叫夫妻二人分离。”
主仆二人皆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