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所倚。忧喜聚门,吉凶同域,人算不如天算。人世间的事变化无常,有时候好的事情会变坏,坏的事情也会变好。
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1949年11月29日,解放军十支队四十六团解放了羊街。1951年11月5日,实行土地改革,以“三把尺子”划分阶级成分。1954年3月,土地改革后,羊街开始组织互助组,后来发展成为合作社,社会主义集体化运动开始。
土地改革政策明确:“有房屋、田地多、耕牛农具齐全、剥削雇工、放高利贷者,划为地主。有房屋、田地多、耕牛农具齐全、自己参加劳动、卖谷卖米者,划为富农。有房屋、耕牛农具齐全、田地只够自己种、生活自给有余者,为中农,以下为贫农。”
政府规定,政策明确,界限清楚:因抓壮丁家道中落,家人落慌天涯,老太爷留守空房田地荒抚的万户侯张通后人划为贫农。
平常时土衣土布泥巴腿,粗茶淡饭腌酸菜的有产者划为地主或富农,后辈人整整三十年的政治命运千差万别,天壤之别。
随太奶奶落户贲古城的荣禄和荣德,上矿山背塃,当了童工。
“矿工苦,矿工愁,一年到头不见油。”童工身子骨小,钻渣子洞、蜂子洞等矿洞灵活快捷。矿山海拔高,平均海拔2400米,高处达2700米气温低,冬季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矿工们都头戴小毡帽,用铁线固定,戴一小盏煤油灯在头上,肩膀上扛一个麻布褡链。前后两个口袋装满锡砂,一天洞里洞外来回几趟,每月的工钱,倒还是可以有保障的。
一般情况下,荣禄、荣德的工资是领谷子。有时老板也会用锡砂抵付月钱,运气好时直接领银元。因矿山方圆几十里无农村、不养猪鸡,也不种蔬菜。矿工伙食里一年到头见不到油荤,一天两顿白米饭,菜是黄豆磨浆煮的老妈妈汤。年纪稍大、细心一点的矿工,会在工棚前后种一点薄荷、坯菜、大蒜香菜等,调剂一下口味,算是改善生活。
矿区地寒天冷,工人内体热,怕上火生病,老板规定矿工一律不准吃辣椒。矿山没有龙潭和坝塘,更无泉水。一年四季,矿工们只能喝积在矿坑和低凹水塘中的雨水。没有条件没有水洗脸洗脚,回贲古城探亲的矿工们,满脸都是泥巴、腿上沾满矿砂,被城里人戏称为“红脚杆”、“沙丁”等。
逛弯子街,听瞎子八叔哼“走厂调”,是矿工们唯一的娱乐活动。
"正月里,是新年,弟兄约我去出门,叫声爹娘莫挂我,四十八厂走两年。
二月里,二月八,个旧街心多肉麻,盘缠用尽无亲友,老板招工不回答。
三月里,榴花开,爬山来到弯子街,几排草房开杂店,一群花子哭哀衰。
四月里,雨蒙蒙,老歪洞里灯火红,相头心狠多装塃,脊背出血也不容。
五月里,是端阳,为打牙祭早出场,弟兄多吃老肥肉,夜里肚疼拉一床。
六月里,谷不黄,走水大叔告家常,母吃菌子中了毒,缸里没有下锅粮。
七月里,秋风凉,两家老板争塃忙,相头打断一只手,狗腿被刀勾出肠。
八月里,桂花开,带盒糕饼给奶奶,巴望全家能团圆,五谷丰登永无灾。
九月里,霜满天,泼水洗塃泥沟边,脚手冻僵心发抖,为养妻儿不顾身。
十月里,冷稀稀,写封书信带给妻,随便买点零东西。”瞎子八叔动情地唱道。
"冬月里,雪封门,破衣下洞泪涟涟,天上下刀也得干,老妈妈汤里放点盐。
腊月里,一年完,算盘一响就头疼,流了一年辛酸汗,只付几块过年钱。"日久天长,矿工们也会哼几调。
“老板发财我晓得,脸上带点桃红色。初二、十六么你装昏,打下牙祭么舍不得。”瞎子八叔的“走厂调”是填家乡的“思念调”曲唱出,真实写照一年到头矿山上矿工们的生活。
按矿山上的老规矩,女人上矿放忌讳。平时,男人上矿山挖锡砂、背塃,婆婆媳妇们就只能住在贲古锡城,下河沟大桥头的楼房里。
据说,女人不能上矿山,更不能下矿井钻矿硐,否则矿脉就会消失。矿硐出不了锡砂,老板发不了财,矿工也领不到晌。但也有例外的,瓦房冲尖子的老板娘张福奶奶,就是女的。
张福奶奶很泼辣。她丈夫早逝,自己就上矿山管理尖子。瓦房冲尖子上有百十来号人,被张福奶奶管得服服帖帖的。
张福奶奶很性格刚直,但也很会关心人。瓦房冲净塃品位很高,出锡砂多。张福奶奶逢初二、十六,都给沙丁们打牙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张福奶奶也很风流的。四十开外的老婆娘,放荡得狠呐。”矿工说。
“太太请回柜房吧,我们要洗身子了。”有一次,沙丁们要洗澡。她老是坐着不走,一个沙丁说。
“洗就洗嘛,各人夹着各人的东西,怕我摸你咋的。”张福奶奶大大方方地说,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过,张福奶奶有时还是玩真的。晚上,她经常把沙丁中长得英俊点的小伙子留在柜房,专门为她服务。她吹洋烟(鸦片),小伙子必须躺在床上为她烧烟。吹洋烟高兴了就让小伙子留宿合欢。有的小伙子晚上满足不了她的***第二天起来就被喊去下洞背塃。
张福奶奶成为矿山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老板。
解放后,工宣队经常组织忆苦思甜,钻"忆苦洞"、吃忆苦饭。
“可怜可怜真可怜,可怜不过走厂人;
家中没有半升米,腰间没有半毛钱;
衣裳穿成莲花酱,裤子穿成吊吊钱;
七怪哉来八怪哉,螺蛳背上起青苔;
螺蛳无脚会走路,老板睡着会发财”。
忆苦思甜会上,嘴里没几棵牙龈、满脸沧桑的老矿工经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唱着。
“鹞子翻身葫芦口,童工苦难说不完。狗腿好像催命鬼,老板就是活阎王。鹞子翻身葫芦口,长虫脱皮钻矮相”。瘪嘴矿工诉苦,唱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黑心资本家在米饭里掺砂子给矿工吃,用皮鞭抽打沙丁上工。有一天,黑心老板还把我按在泥巴塘里,还用锄头挖我的头。钻耗子厂庙的塃洞背塃,进到洞里算干活、出洞走在路上算放假,这叫干半天、闲半天。”老矿工经常敝着嘴给学生们忆苦思甜。诱导性的诉说,使听诉苦的人恨得咬牙切齿,都以为"忆苦洞"都是老板故意挖给矿工们钻的。
“老人家吹牛皮、憧壳子是否有点过了。发生过这样的事,但并不是整个矿山的尖子都是这样的。要挖锡砂才打洞,老板哪有闲功夫漫山遍野挖这么多洞给工人去钻。”老矿工说。
“矿山尖子的很多老板,都是挖到旺洞的沙丁。他们手下的矿工,好多都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怎么下得起手呢。一锄头下去,这老脑壳早就被砸瘪了,还有机会忆苦思甜吗。”老矿工说。
“再说了,月活头回到家乡招工,很多都是亲戚、朋友相约走厂,抬头不见低头见,到任何地方都会相互照应。本地老板一般在家乡都是姑拐亲。论辈份,基本上都是兄弟、老表。心好的老板,过年过节还会给工人们发一、两双草鞋。像张福奶奶,还经常给沙丁打牙祭、喝酒吃肉呢。”老矿工说。
“但也有欺怂怕恶的老板。有些老板很苛刻,待沙丁如奴隶,有的把人随便打死。像宣威、陆良、昭通等外地矿工,墨江等江外矿工是要可怜一些。他们很多人是零零散散的一个人走厂,因为没有亲戚朋友撑腰,生活习俗习惯等与本地人也有差异,有些委屈到是真的。个别老板甚至更狠。给矿工卡上脚镣的、搞**的、长年不发工钱的、不让上街的,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但一般的老板,不敢对工人怎么样。你想,老板要忙着发财,他得呵哄着工人,让他们自觉自愿的干活。按约定俗成的矿区行定,每月逢初二、十六两日,老板都要给沙丁打牙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的老板小气,经常装昏忘了日子,张福奶奶却最舍得给沙丁吃肉喝酒。人多势众尖子才能长久不衰。老板要守尖子、抢尖子、挖矿、背塃,都得依靠工人出力。所以,本地矿工除挖矿、背塃劳累外,到也不会受太的刁难和吃苦。”老矿工说。
解放后,贲古经济繁荣,百业待兴,带来了人流涌动。
寸轨火车连轴转,日夜奔忙,运走花斑锡,运来了苏联的花布,贲古市区男女老幼,纷纷排长队争购。供销社的柜台上,洋布、洋灰、洋柴、洋烟、洋油、洋碱、洋漆、洋铁桶、洋钉等全是洋货,琳琅满目。一时间,贲古城的大街小巷,花花绿绿、叮叮当当、熙熙攘攘,穿红戴绿成为时尚。
从天经阁走到下河沟大桥头,人头攒动、人流如潮。各行各业、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云集,金疲飘册、火风爵要涌进锡城。贲古9平方公里的夹皮沟,形形色色、行行俱全。
所谓“三教九流”,古代是指佛教、儒教、道教三大教派和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等九大学术流派。“三教九流”,现在多指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下三滥。所谓“五花八门”,古代指金、木、水、火、土“五行阵”和“八门阵”,现在指社会分工。“八门阵”即“八卦阵”,包括金门、疲门、飘门、册门、风门、爵门、火门、要门等八个门类。“金门”是指宗教界。“疲门”是指医生。像华佗这样的中医、摆地摊卖草药的、穿白大褂的西医,编药典的李时珍,既编药典又行医的兰茂这种卫生界的,叫做“疲门”。“册门”是指孔子、孟子这样周游列国讲课讲学的。现指教师与教书育人相关联的人,也指科学家。“风门”是指吹拉弹唱的艺人,即艺术家。像梅兰芳、张瑞芳、周璇这样的人。“火门”是指鸡鸣狗盗的人或土匪界。“爵门”是指政界当官的。“要门”是指乞讨界,叫花子、丐帮等。“‘飘门”是指闯江湖的。
湾子街上,经常有一个打快板书,用顺口溜夸的YN土特产:“石屏豆腐是鱤条鱼,宣威火腿是不会生蛆。玉溪的甘蔗是甜蜜蜜,蒙自过桥米线数第一。”赶街的工人、农民听得高兴了,就往地上丢两、三分钱。
下河沟大桥头片区,是贲古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大桥头三岔街口的入口处,有一套中式吊脚楼四合院,太奶奶及大女儿、儿媳妇等,都住在这里。荣禄、荣德和太奶奶大女婿不上矿时,也都住在这里,一直到贲古解放。
过去的沙丁成为工人,按技能领月工资吃饭,超过蹲机关干部工资的一倍以上。八级工更是农村女青年炽手难得的追逐对相。后来,荣禄、荣德都相继结婚了。荣惠部队也转业到贲古任房管局长。也在贲古城大桥头三岔街口附近,为自家找了一套小四合院。
逢年过节,荣惠、荣德、荣禄几家数十号人,都围着太奶奶,聚在贲古下河沟的阁楼里。
欢天喜地,过节聚餐,其乐融融。
二、三十年代,贲古中式吊脚楼、四合院,矿老板、资本家的商号、药房、米店、饭店、旅社等形成了一整条金融街,俗称“银行街”。“银行街”成为锡城传统文化的象征。“万来祥”、“万福昌”、“源裕昌”、“恒昌”、“元昌”等商号和“德润丰米店”、“康庄药房”旁边,有买烤鸭、排骨焖肉米线最出名的“光美园饭店”都集中在这一带。
"谈恋爱,不为怪,不准摸身解裤带。白玉手,桃花脸,只能用舌舔一舔。红脚杆,家私大,结婚以后就不怕。”工人们经常讲顺口溜,哼走厂调,独自享受精神的抚摸。
工人们单编黄段子、亨走厂调还是不过隐的,平时在一群纯男人也喝喝酒、打打牌。
刚解放的时候,公司按同一图纸给矿山职工盖新房。公司盖好的职工宿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初来乍到的人如果不细心,根本就分不清住几幢几号。
有一天夜上,有一个到矿上探亲的小媳妇,婆娘汉子睡觉,睡得懵懵懂懂的。夜半三更时,小媳妇尿急,钻出被窝去上厕所。小媳妇上厕所解完手回来,记不清房号,找不着自己汉子的房间门。迷糊糊的,随便拉开一道门,就进入黑漆漆的单身宿舍。按照刚刚出门上厕所前的大概位子,摸上床去,钻进暖被窝蒙头就睡。阴丰阳满,干柴烈火,床上的男人,一跃而起,如狼似虎,地动山摇。男人如饥似渴,女人柔情似水。搂搂抱抱,一夜风情,魂牵梦绕,酣畅淋漓、筋疲力尽。
天亮时,小媳妇一看,搂抱着自己销魂的男人,竟然不是自己的汉子。原来,小媳妇进错了睡觉的房间,大男人久旱饥渴、天大好事,一夜销魂,自得其乐。黑灯瞎火的小女子误入房间,爬上了单身汉的木板床,错登了红楼,却木已成舟。
矿山生活单调而枯燥,半真半假的故事,在茶余饭后常常成为吹牛和调侃的佐料。草根文化孤独情,催生了多少情和思,孵育了多少情和种,抚慰了多少人和性。
“只为你夫洗头脚,不管家中白发娘。不生孩子你好玩,生了孩子知肚疼。小时候妈妈的奶香,长大了郎的口水香。”工人们经常哼哼,自娱自乐的矿工日常生活,排解了不少花际少年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