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时不利兮
电话之后，我当即去了人事科，找到女干事小孟，要出小周那份人事档案，把她所要的资料复印了两份，用特快专递寄了过去。应该感谢人事科的小孟，因为按现行政策，档案这种东西不仅当事者终生不准一见，对局外人来说更是不得碰的。小孟出于对我的信任，想都没想，就翻出来，交给了我。后来，我的“火烧SW局”计划未遂之后，所产生的新想法——进京深造，其实或多或少也受了与小周那次通话的启发。电话里小周跟我讲得很清楚，经贸大学很不错，如果是为了学习的话，不啻为一个好的选项。在给我写来的这份信上，小周则介绍得更详细了。从招生政策、课程设置、师资配备、学生层次、学风状况以及如何报考等多个方面都给我作了精细介绍，甚至连她一个学期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收所获都告诉了我。看了这封信，我当即就作出决定，就选择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小周的来信，加上SW局突现的变局，使我的准备工作瞬间就起了步，并步入了高速运转的轨道。我觉得，SW局这乱成麻团的乱局，绝对是个千载难逢、时不我待的可趁之机。与大部分成人专升本院校一样，经贸大学的成考也考三科，分别是大学语文、政治、英语。应该说，经过这几年的努力，无论哪一门，我都不会太差，但考试千变万化，很难预料将会出现什么样结果，失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马虎不得啊。所以，用心用力、一丝不苟一定是上策，况且，可供我规划和选择的路子已仅此一条，只能走下去，否则就什么辙也没了。
备考得选取教材，但新教材得等到三月份报名时才能买到，为不耽误复习，我跑出去先借回一套旧的。依我估计，新旧教材虽有区别，但肯定大同小异，照着旧的准备，绝不会太离谱。等新的下来时，再去买一套，对照着，略作一番拾遗补缺就行。这样，就可赢得一个多月宝贵的学习时间。
与往年不同，今年春节回村跟父母过年的时候，我的手里破天荒地多了几本往年很少见的那种书，但同时也少了许多往年非常丰盛的年货——没钱呀，二张什么也没给，奖金、福利不给，过节费不给，过节福利同样不给。过年期间，加上正月十五前这段向来以混日子为主的上班时间，我大大地突击了一下，初步看完了成考的政治教材。其他两科——大学语文和英语也按计划推进了不少。这段时间，对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们来说，正是放松心情、吃喝玩乐的绝好时光，而对我这个另类，则是一段不可多得的、拼命学习的黄金时间，必须抓紧抓好，因为一旦上班，就不好说了，为什么呢？
原因明摆着，正月十五之后，将会面临三个影响学习的大难题。之一是，繁忙的工作会分心分力，使我无暇顾及学习，市局部署一年来各项工作的大会小会将在正月十五之后密集召开，虽说年前已开了一个全市SW工作会议，但那是个综合性会议，更专业、更细分的会议是少不了的。而我这个以写领导讲稿为主的烂秘书，将不得不多次吃不上羊肉，多次沾染一身羊臊。这之后，也同样不得轻松，工作像牛毛一样多，多得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之二是，学习只能选在晚上，选在家里，只能偷偷地进行，绝不能在单位忙里偷闲去搞。环境不行呀！嗅觉灵敏、堪称神探的小唐可不是吃素的，若让这个生怕我好的家伙撞着，瞬间就能推断出我的意图，就一定会告诉边主任，同时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干扰我。那样的话，我的计划就全完了，一切的一切也随之完了。现在的小唐，一心二用，一用在卖面上，二用在干扰我上。这小子得寸进尺，隔几天就给边主任吹一次枕边风，把分内的工作推一部分给我，就连手头仅有的那丁点鸡毛蒜皮的活，也无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磨到直至快要误事了，就让大权在握的边主任重新安排给我。我心里虽气，但也毫无办法，还不能跟边主任翻脸，跟他翻了脸，就相当于打了饭碗。就目前而言，SW局这个支离破碎的烂饭碗还得继续端着，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能扔的。
之三是，正月十五之后，女儿将很快开学，在妻回去上班的情况下，我将不得不腾出时间，照顾女儿，为她洗衣、做饭，接送她上下学。每天只有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才能考虑学习这摊子事情。如此一来，学习时间必然更加屈指可数。以往的经历证明，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我才能忙完那些琐碎但却劳人的家务事，才能翻开书本，看上一阵子。
不学习不知道，一学习才真正体会到，学习是一件难事，是一件不甚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像我这三十好几的人，年龄不占优势，方方面面的干扰却占尽优势，遇到的困难想都想不到。在工作日，一天之中，黄金时间全用在了无聊的工作上，给了无聊的人，而改变自己命运的学习，却处处退而求其次，或见缝插针，或加班加点搞。
几年来，我也领教了，这英语很不好学，远比当初想象得难学，好像越学越难。语法倒好理解，好掌握，关键是单词难记，似乎越记越糊涂。有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记住的词汇过不了几天就又忘得一干二净。这使我常常思想动摇，觉得是不是已过了学英语的年龄，是不是英语学习有什么更好的、自己还没有找到的秘诀、妙招或捷径。与当年学SW业务相比，最大的困难或障碍是，身体大不如前，精力严重不足，记忆力明显下降。身体不行，主要是“三讲”教育时落下的颈椎病如幽灵一样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摧残着我，伏案时间一长，脖子就疼痛不已，头脑就昏昏沉沉。精力下降是因连续不断、疲于应对的工作所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精力不济，已经不是一天两日的事情了，文秘工作的性质，自己在SW局的地位，以及与那些群魔乱舞的大小领导的关系，决定了我不得不经常加班熬夜，透支精力，成天处于疲惫状态，有时候让多如牛毛的文稿一搅就是几天，哪还再有精力和时间学英语，连喘口气都成了大问题！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算是不错的，但这几年却下降得非常厉害。原因么，有年龄大这一条，但更多则是因连年超强度、超疲劳、超耗脑的工作对记忆力造成了难以恢复的损伤。唉，几年来这些或大或小，或客观或主观的不利因素，都对我的学习造成了很大干扰和影响，把我的学习之路搞得崎岖不平、荆棘丛生。尤其是机构改革之后这短短的一年，抽点时间学点英语，似乎越来越成为一种奢望。自我感觉，这一年，英语水平好像是在原地踏了步，长进一点也不大。
干扰最大、印象最深的困难还有很多，如夏天时候来源于生活环境的那些。我所住的六楼，位于顶层，每逢夏天，屋里就异常炎热，如蒸气一般的热浪直到深夜都久久不散。在这样的环境下，在书桌前坐不上几分钟，看不上几页书，就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汗水涔涔地淌着，一滴一滴地在书上打着，让我苦不堪言。而每逢此时，窗外的楼下反倒热闹得很，亮如白昼的路灯下，大人们悠闲自得、啪啪地甩着扑克，小孩们欢天喜地、撒欢地奔着跑着。他们这种发自内心的无忧无虑的欢乐，不时汇成一股穿透力超强的声浪，顽固而从不间断地冲击着我的耳鼓和心脏，对我的学习活动造成了摆脱不掉的干扰，而他们那种自由自在、毫无保留的轻松，也常使我既羡慕又感慨，又叹息连连：三十好几的人了，本该有所成就了，为何还得如此辛劳地拼身体、拼命？难道我此生就是辛苦劳碌的命？难道我就不该有那样的福气，全心全意地享受生活？SW局啊，我为你付出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而你给我的回报在哪里？请略指一二……
不经历严冬的洗礼，就不知道春天的温暖。是啊，我更清楚正月十五前这段眨眼即过的时间，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个年，连同这个正月，年味虽不足，可学习气氛却浓得化之不开！
让我想不到且欣喜若狂的是，正月十五之后，可利用的战略学习期仍然不见结束。二张和边主任这两位道行深厚的侠客，还一头扎在稽查局那堆事里，钻不出来。往年那些紧锣密鼓的大会小会不开了，层出不穷的新工作也不安排了，一切都处于无序之中，混乱之中。但二张这个人命好，赶上了经济牛势，相应地，收入不抓，甚至不过问，也如井喷似的，不停地上蹿。不像前几年，收入促进会一个接一个地开，也难保达到理想的进度。
在如此大好的形势下，我的学习再次得以快马加鞭狂奔了一阵子。对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我做了一个周密的备考计划。在精力和时间的分配上，政治和语文两科占了二分之一，英语占了二分之一。英语得绝对学好，因为将来到了学校，学习英语专业时，用得会更多，不能只满足于通过成人高考录取线。现在多学一点，将来就会省事一点。而且，得用心学，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必须搞实搞透，一点死角都不能留。
在市SW局的乱象仍不可预期的时候，令人心暖的三月份到了。十五号这天，是个春雪纷飞的日子，而我梦寐以求的成人高考就在这天打开了报名之闸。春雪如梨花一般，在阴晦的天地间绽放着，也在我期望的心中绽放着，并召引着我走进了市招办这个令人向往的地方。不仅报了名，我还买回一大堆复习资料，新教材、习题集、应试技巧，等等，样样俱全，一样都不少。面对这一大堆书籍，我更加铁了心：无论如何也要考上，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年秋天离开SW局，彻底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无谓空耗。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向着这场决定命运的大考进行冲刺之时，两个大干扰出现了。一个是，沉静了整整两月之久的二张横空出世了。老二一出世，就强力地恢复了昔日的作派，两个来月误开的大会小会立即走马灯似的突击召开，两个月来延误的工作立即紧锣密鼓地进行布置。这下我可苦了，瞬间就被催命似的大小材料组成的激流拖进了暗无天日的旋涡之中。而被我视作命根子的成考复习，也不得不三天打鱼，两日晒网。这样的紧张日子，从三月二十五日，一直延续到了四月十五日。在这些高强度写作任务接二连三的摧残下，我越来越感到，自己已到了力所能及的极限，再这么下去，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
关键时刻，命运之神再次垂青了我——非典来了！这一百年不遇的公共卫生事件，将我从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此时，暴发在年初的“非典”疫情，已席卷了全国各地，波及到了我所在的这个落后地区。一时间，身边的一切都无不受到影响——原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受到了巨大冲击，原本平稳的社会掀起了耸人听闻的恐慌之浪。在无处不在的乱象中，学校放假，商店停业，政府机构上班也时断时续；大街小巷上，要么不见行人，要见也是一个个口罩捂脸，面目全非。人与人说话，也保持着令人警惕的距离。
很快，只争朝夕大抓工作、特抓工作的二张不得不停下脚步，安排应对之策。其实，也没什么可应对的，放假便罢。放假之前，不知从哪里组织回一大批中草药、消毒液，给机关干部一人发了一箱，我与一干子没编制的打工仔，也再次沾了一光。不过这光沾得很勉强，听说二张本不想给我们，因为这段时间，这种药材货源相当奇缺，没绝对的关系绝对搞不回，没绝对的财力同样绝对搞不回。之所以能搞回这些来之不易的稀世珍品，听说二张是颇费了一些功夫的，甚至比前段时间摆脱检察院还难。既然如此为难，二张岂可将胜利果实拱手让我等没皮没面之人分享。
最终发给我们，是害怕我们这几个漏网之鱼患了这病，传染上他老人家。托非典之福啊，又让我受了益：免费得到了珍贵的防非典药材，摆脱了写材料的苦海，有了呆在家里专心备考的时间。然而，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非典在给我带来幸运的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不幸。
很快，就从电视上获悉，在疫情步步紧逼、迅速蔓延的形势下，许多群体性活动和牵涉面广的社会考试一个接一个地或被取消，或被推迟。这使我心里非常不安，因为成人高考马上就要到了呀。我是多么害怕这根如救命稻草一般的考试受到影响啊。如果这样，我可真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辞职打算的日益坚定，也意味着我脱离SW局之意志的坚定。二张脱险之后的这二十来天，我每天一去单位，就如走入魔窟，就像踏入了行将就戮的刑场。一见到二张、边主任及其心腹嫉妒徒小唐，就像见到了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这是一种多么不堪忍受的折磨啊，就差千刀万剐了！四月下旬，距五月上旬的成人高考只差半个月的时候，我更加惶恐不安，因为本在此时开考的自学考试已受波及，被推迟举行。不安中，我默默地祈祷上帝，请求他老人家保佑，千万别把成考也推后，千万要按时开考。
放假这段日子，我成天呆在家里，白天学习，晚上按时收看电视新闻，一来关注疫情的发展状况，二来看有没有成考的最新消息。很快，消息终于有了，但却是事与愿违的坏消息：由于“非典”疫情仍在蔓延，教育部决定推迟原定于五月上旬举行的全国成人高考，具体时间视疫情控制情况另定。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既让我痛苦不堪，又让我无可奈何，百年都不遇的事情啊，却让命薄的我遇上了。考试的无限期地推迟，意味着我脱离SW局这个苦海的时间也被无限期推迟，意味着我在SW局忍受的这种非人折磨也被无限期地延长。唉，难道这是天意，难道是我在SW局的罪还没有受够？
一天晚上，心里憋得实在慌，我没来由地在小区附近溜达起来。溜来溜去，竟不知不觉地溜到了与小区相隔不足500米的SW局附近。空旷、冷僻的SW大院，忽然新树起一座与原来那尊看似不一的雕塑，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着夺目的光芒。因感到好奇，我忍不住漫步走了过去。新旧雕塑的质地一样，都是不锈钢的，但造型却截然不同。旧雕塑是老局长时代的标志，是一双巨手托着一对凌空展翅的信鸽。新雕塑则换成了一对SW男女，男的手托一本方形厚书，女的手托一个地球仪。旧雕塑的基座上刻着一行字：SW明天会更好。新雕塑的基座则是：学而思则优。
不久，跟一位同事电话聊天时，听说这尊新雕塑是二张防“非典”，专门请来风水先生看下的镇物，花了30万元。男女干部是为体现阴阳合一，方形厚书和圆形地球仪是为体现天圆地方。同事还告我说，雕塑发生了一点小变化，基座上的那行字让对二张心怀不满的人偷偷用红漆笔改了，“优”字改成了“球”，变成了“学而思则球”。我一听，差点笑死，笑得连电话都不能打了。此后，每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大笑一顿，使这段无聊无奈的日子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趣味。不过，细想，在楼台市SW局，这一改倒是挺符合实情的。后来，“非典”结束上班时，我不时见到这尊雕塑每隔几天就出现一次变化，那个“优”字不时被好事者改成“球”字。人们每天上下班，一看见大楼前的这尊雕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同事们都觉得，这尊雕塑完全成了西洋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