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乐极生悲
狂欢之后的市局，一切又重归平静。平静中，春节步步紧逼。小年刚过，市局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飘溢着浓浓的年味。在节日气氛渲染方面，边主任再度发威，展示出了其独一无二的超群智力和“放卫星”能力。这个SW局事实上的二把手，豪掷巨资，购回无数个真绸做的大红灯笼，安排后勤部门一帮闲杂人员，将一个个灯笼用八号铁丝串成99串巨型糖葫芦，围着市局大楼，从九层一直挂到了一层。不出半天功夫，火红密布的灯笼就将素来洁白如玉的大楼装饰成了一栋红艳艳的红楼，远远望去，好似一座烈焰腾空的巨型旺火。
二张乐呵呵地围着大楼不停地转啊转啊，转得心花怒放了，还久久不愿停下。红色不仅象征着喜庆，更象征着SW局在他的领导下一天天走向红火。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们都说，这一年来，二张脸色越来越年轻了，精神越来越好了。尤其是那次联欢会上高唱《天仙派》选择段后，更显得英姿焕发。
腊月二十六这天，市局机关已完全进入过节状态。整个机关大楼，除几个临时工在办公室值守外，其余科室，所有人员都全部回家。然而，这风平浪静的喜庆日子，却酝酿出一个极具爆炸性的新闻，差点将这火红的市局机关炸飞了去。何事如此威力巨大？市稽查分局检查科科长李仪被市检察院铐走了。第二天，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新闻传来：市稽查局王局长也被检察院铐了去，说是李仪“咬”出来的。紧接着，两人在SW小区的家就被抄了个底朝天，李仪让抄出230万，王局长让抄出390万。这两则与节日气氛截然相反的新闻，不仅将稳如泰山的SW机关大楼惊得地动山摇，连SW小区的一户户普通人家也惊了个人仰马翻。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稽查干部李仪以查账为名，敲诈管户，敲过了头，让人家举报了。消息灵通人士还说，来于基层的李仪因文化素质不高，初次去这家单位查账时，被单位一把手怠慢了，小看了。这让李仪非常生气，自此，就产生了按捺不住的报复心理，隔三差五便去找一次茬。不过找茬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敲诈钱财。三番五次之后，这家单位也火了，在节前一次性送给他20万时，偷录了音，偷拍了像，留足了证据。李仪前脚刚走，单位后脚就把举报资料交给了市检察院。
稽查局出事的消息传到二张耳畔之时，二张正在家里为老娘娘（老婆）剁饺馅。受此晴天霹雳一击，惊得立时就跳将起来，手里的菜刀也随之一并跳起。在跳起的同时，节前因大乐乐得好不容易才归了位的嘴，便再次啪的一声洞然大开。最先将此噩耗汇报于他的，一定非边主任莫属。边主任见二张如此惊怵，也忍不住浑身栗抖，肚疼得如让人踹了一脚。边主任的惧怕是受了二张的传染，来禀报消息之时，其实是并无多少惧色的。他觉得，二张手眼通天、本事浑身，压这点小风小浪简直易如反掌。但他哪里知道，此时的二张，早已吓得要命。之所以怕，有两个原因，之一是，如果身陷囹圄的李仪继续“咬”下去，如果王局长也心如死灰张口“咬”人，那么，接下来被铐去的，或许就是他这个大掌柜了。稽查局这两人，都是机构改革后二张一手提携的干部，事情虽过去一年有余，但仍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穿了，两人的“起家”绝非凭空而来，而是在他二张身上下了相当功力和血本的。既然下了血本，就要连本带利往回捞，羊毛出在羊身上嘛。二张非常清楚，如果检查院乘胜追击，他这个一条线上的蚂蚱是逃不掉的。
之二是，他二张这个大能人，竟与市检察院的检察长关系不睦。应该说，二张作为全省SW系统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其基本素质不会太低。此话之意是，他不可能不事先在可以决定他前途、命运甚至生死的市检察院门下事先铺条路，就像当年的大张一样，与市检察长拜把子，结对子，称兄道弟，混个不分你我，以备不测。但二张这个条管干部，根本不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据说除书记、市长他还给点面子之外，其余一律瞧之不起。到市里开会时，面对身边那些级别与他一样但实权远远逊色的处级干部，话也不跟说上一句。即便有人主动搭讪，甚至向他讨好恭维，也面沉似水，置之不理。如前所述，此种表现皆始于机构改革之后，之前的他是相当谦逊低调的。如此骄横狂放、目中无人，怎能不树敌如林？前面曾讲，二张宁愿四处树敌，也不愿处处为友，他不止一次说，“我这个局长，任免权在省局，不在地方，且也不与地方打交道，为什么要跟你地方官员好成一片？不好又怎了？谁能耐我几何？”这种想法、说法乃至做法如何能不出事？是的，地方官员大多奈何不了你二张，但你敢说，纪检委、检察院也奈何不了你吗？
二张“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惊惧的小眼睛翻了半天，才将乱入草丛寻不见的方寸失而复得。这位久经沙场但历练不足的人物，终于有了主意。什么主意？去省局，找主子去呀，主子是吃了他的“年年朝贺，岁岁敬供”的，他二张若有个三长两短，省局领导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老二连年也顾不上过了，揪住高参边主任的手，连夜就去了省局。一来是火速离开楼台市这个是非之地，避免那两个绝望之人“咬”他。二来是向省局报“喜”，他幸运地中得一个双色球。三来是走上层路线，让省局找省检查院，从上面向下施压，赶快息事宁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一折腾就是两个月，二张像个上了发条的马蹄表，马不停蹄地省里、市里来回跑了五六十天。人们发现，局座大老爷那款红光满面的脸越来越灰，那顶乌黑发亮的头发逐渐花白，那挂矍铄的身板也老态了不少。不光如此，二张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谦虚低调姿态，甚至还有几分低眉顺眼之样。对我来说，最明显、最直接、最立竿见影的感受是，春节过后的元宵节，在经济上大大受了一益。正月十三，市局给机关干部发汤圆，每人5盒。本来什么希望也不抱的我和一帮身份雷同的打工仔也幸运地如数得到。要知道，自打机构改革后，二张对我等成色不足的无能之辈，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福利也无不报以斩钉截铁、说一不二的拒绝，可现在太阳却从西边出来了。“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应该改成“西边的太阳就要升起了，我们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5盒汤圆算不得什么，没有也照样过得了元宵节，但党组织的温暖岂可小觑，岂不让人感恩戴德？！这可不是5盒汤圆可抵的，谁知道以后会有多少难料的暖风暖雨扑面而来呀。“高天上流云，落地化甘霖。催开花儿千万朵，人间处处春。”这普惠式的甘霖，可是托了检察院的福啊。要是检察院发奖金前就来搞一下，没准我等还能混一两个奖金呢，哈哈哈。。检察院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月下旬，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李仪以索贿、受贿罪被判了三年徒刑，王局长以受贿罪让判了一年，但监外执行。二张呢，当然安然无恙，原先怎的还怎的。不过，也不是毫发未损，听说破了好多钱财，受了好多熬煎。但事情处理到这个地步，也算皆大欢喜，顾全了各方的利益和面子。
可令人奇怪甚至惊叹的是，判了刑、蹲了大狱的李仪居然依然享受着楼台市SW局正式职工享受的一切工资、奖金和福利待遇，依然是公务员身份。每月开支那天，李仪的媳妇就准时出现在市稽查局的财务室。王局长就更不用说了，除弄丢官帽之外，其他什么都完好无损，依旧是副处级干部。职务被免后，像个老干部似的，成天背操着手，笑嘻嘻地游走于机关内外，这儿谝一顿，那儿杀盘棋。大家一见他，就嘻笑着说：嚯，老干部来了！其实，王局长并不老，才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壮年期。人们常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觉得，这样的现实，其滑稽程度、可笑程度，比想象的还要丰富。我这个拼死拼活为SW局苦干多年的打工者，不仅办不到编制，还不是被二张扣工资，就是被扣奖金。
不过，细想一下，也不足为怪，李仪、王局长皆有恩、有惠于二张，甚至索贿、受贿是因向二张做了孝敬且需继续孝敬，才出了事。而作为受益方的二张，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二张果断出手为其疏通各路神仙，摆平各路关系，填平各道沟坎，也算分内之举。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可见，二张受人钱财，为人消灾，着实信用得很啊。说到重信守信，我还得为二张再说几句公道话。
二张对他一手提携的副科以上干部，那可是真宠真爱，宠得死去活来，爱得活来死去。何以见得，如在工作条件和待遇上一切都向之倾斜，明里倾，暗里也倾。给补助、给小汽车、给随意报销差旅费的特权。给这些还不够，还给了科长们即便遇上八级地震都安然无恙的生命保障权。新建住宅楼时，二张大会小会上打着官腔说，要把实事办好，好事办实，要保持干群、党群之间的平等，在户型和大小上力求科长与普通职工一视同仁。话这样说了，但暗地里却制定了严格的等级建造计划，对副科以上干部的住宅，在钢筋、水泥等主要建材的使用上给予了令人咂舌的偏向，钢筋至少比普通职工的粗一倍以上，水泥标号至少要高出300个以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看得见摸得着事情岂能瞒得住世人？一些胆大的职工曾就此专门质问二张，不料二张却振振有词地说，科长们工作辛苦不说，还是SW事业不可替代的中坚，我要好好保护他们，一根汗毛都不能受损，保护他们就是保护SW事业。二张言外之意就是说，一般职工他不稀罕，一般职工的生命远没有科长们的珍贵，对二张看似合理而又蛮不讲理的言辞，职工们虽有意见，却又不能将他怎的。好领导啊！人们常说，在中国历史上，宋代的文人是最有福气的，其实楼台市SW局的科长们也福气蛮大的！要载入史册的话，绝对绝对的够格！
后来，与稽查类似的那种大事小事又发生了几例，但都无一例外地被二张化难为易，化险为夷，处理得妥妥切切。人们戏称，二张处理这事都处理出工作经验了，公检法系统终于有朋友了，朋友多得如满天星斗，不计其数。
也不得不说，在这场来去匆匆的变局中，我这个与上述事情风马牛不相及的局外人，却大大沾了一光，受了一益，取了一栗。何以见得？元宵节虎口分得汤圆之事就不说了。需要说的是：二张、边主任让稽查局那事搅了两个月，也基本世事不问了两个月。这难得的两个月，有如风雨如磐的天地中屏蔽出了一方皎皎明月的世外桃源，为怀有不臣之心的我提供了一个极其难得的学习机会。在那个日渐清晰的、深造目标的指引下，我迅速投入到了学习之中。我愈加觉得，对己而言，学习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挣钱是出人头地的永恒主题。也托上帝老人家的福，在市稽查局出事的前几天，我收到一封北京来的擦亮我选择之眼、坚定我学习之信仰的信。
老家玉水县SW局有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叫周小夏。小周几年前省税校毕业后，分配到了该县的SW局。税校科班出身的她，本是个搞业务的，但因县局缺少能写的人才，就将她调配到办公室的文秘岗位上，充了饥，应了急，写个总结了、计划了，编发几条信息了，等等。县局办公室与市局办公室是对口科室，人员之间见面、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太少。我跟她见过几面后，彼此就熟了许多。闲聊中，她告诉我，说她不想在县局工作，想来市局，市局机会多，前途大。对她的话，我心里很怃然，市局就机会多吗？市局就前途大吗？我都来了几年了，拼死拼活地干，可得到的是什么？她一个女孩子家，有多少能耐博得多大的前途与机会？！后来，我听市局一个玉水老乡说，小周的父亲是县广播局局长，老汉想让小女儿来市局工作，真实意图是想让女儿在市里找个好对象，安家落户。小周父亲在县里算得上一个有头有面的人物，但在市里，还是缺少可供运作的资源，老汉曾许诺，“谁能将小女儿调到市局，我当面酬谢5万元。”这话从大张在位时就放出去了，但直至大张退下也无人能帮他圆得此梦。
二张上来后，小周的父亲也快退了，老汉心里非常纠结和遗憾，自料这事再难办成。老汉的盘算是对的，一个女孩子若来市里，前途大小不敢说，但找个好对象肯定不成问题。尤其是有市SW局正式干部这个放之四海而熠熠生辉的身份，找个对象嘛，基本上可以说是在市直单位间随心所欲地千挑万选了。对此，我是有体会的，我身边这些SW干部，无论是男是女，无论长相好坏，无论家底薄厚，其另一半都相当出众，要地位有地位，要家庭有家庭，要个子有个子，要学历有学历。就连我这个打工仔，初来时也或被若干个不知底、不知情的内外女子们追一下，逐一下，或被机关上下心甘情愿成人之美的业余媒婆拉到旮旯里神神秘秘地偷咬几下耳朵。直至身份暴露，直至她们亲眼所见我的妻子是如何如花似玉，如何贤惠端庄，我们夫妻感情是如何好得出乎意料、让人艳羡，才一个个如潮退去。
我要说的是，北京这封来信正是小周写给我的。几个月前，她从北京给我打电话，说她已于秋天，脱产到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读英语专业专升本去了。她打电话的目的，一是告诉我她的近况，二是让我帮她到市局人事科复印一下她的自考本科成绩单，给她寄去，说报考研究生要用。她的如此举动让我既感慨又惭愧。是啊，一个女孩子家，本已拥有一份在众人眼里体面的、待遇优厚的正式工作，却不甘平庸，跑出去深造，这得需要多大的恒心与毅力呀，且还准备考研，而我一个大男人，直到现在也只是光有想法，没有做法。两人在电话中聊了很长时间，苦无出路的我，自然不会不向她这个远在京都、小我十多岁但敢闯敢干的小姑娘请教。请教最多的，当然是关于学英语的方法和如何准备教研的问题。这个时候，好像是国庆刚过，我还沉浸在把公考作为改变命运的美梦之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