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楼宇今日方一闻说是二姐传下禁酒令,面上什么也没说,心思却是活络了起来。于是,他就从李嬷嬷儿子那里拿了这壶藏着的酒回来,坐着只怕也不比桌子高出多少的小鬼,有模有样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两条小腿悬空晃荡着,眼睛贼亮贼亮地望着杯中酒,心道也不知这是什么酒,闻着就不好喝,但他跟酒水里映着的人互瞪了一会儿,就一仰头,将满满一杯酒吞下了肚,酒虽冰凉,喝下去却是烧得慌,他呼呼吹了几口气,又伸手给自己的舌头扇着风,听说酒是辣的,这一尝,当真如此。
李嬷嬷的儿子知道自己藏起来的酒被小少爷给拿走了,赶紧告诉了他母亲,让她快进去看看,拿了他的酒是要做甚,若是告到二小姐跟前儿,说他私自饮酒,那他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李嬷嬷知道此事关乎儿子会不会挨棍子,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进了江楼宇房中,去看他是如何。这不看不知道,她在门帘缝隙里一看,却将这李嬷嬷吓得腿都险些软了,里头的小主子,仰头灌下一杯酒,正在那里走来走去地给舌头扇风呢。
李嬷嬷登时也不敢进去了,被小少爷知道是她看见了他喝酒不好,但若是被人知道她知情不报,六十军棍挨下来,她这把老骨头,还不得直接就去见了阎王爷。李嬷嬷快步往自己屋里走,不知是要去告诉二小姐,还是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一时踌躇不已,这告了怕也不能再跟着小少爷了,但不告却是小命都难保住,二小姐虽不常在府中,但其在府兵中的威信,丝毫不比老爷差的,说要打她,谁还敢求情不成?
好一番思量,李嬷嬷决定此事不告诉儿子,她若不能在府里待了,也就是回家养老,别连累儿子也被撵出去,不然就更没指望了。
翌日,江楼月用过了早饭,还在漱口时,闻说李嬷嬷求见,她将脑子搜遍,也没想起这李嬷嬷是哪一号人,还是桐影提醒她,“是跟着小少爷身边的嬷嬷。”
“那快请进来吧。”江楼月道。
未几,桐影便带了李嬷嬷进来,路上见后者有些紧张,想是少见着小姐有点害怕,桐影便出言笑着道:“嬷嬷这一早过来,是小少爷有什么话要你传过来么?”
“不是。”李嬷嬷跟在桐影身侧略靠后走着,有点支吾地道。
桐影眼神动了动,没说什么,仍是笑着将其领了进屋。
“小姐,李嬷嬷来了。”桐影说着,站到江楼月旁边。
江楼月对府中嬷嬷婆子丫鬟小厮这些,接触得少,这李嬷嬷看着,倒也眼熟,应是在宇儿弟弟身边见过的,她微笑着道:“嬷嬷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不必拘束。”
李嬷嬷进来一见了江楼月,就行了一礼,此时偷眼打量了一下后者,犹豫了一下索性跪倒在地,伏着头道:“奴婢二十多年来深受老爷夫人恩德,服侍了夫人一年,服侍了姨娘两年,服侍了大小姐十三年,大小姐进宫后,奴婢便跟着小少爷,自该好好服侍小少爷,不让小少爷有半点闪失,那就是奴婢的本分。纵是小少爷顽皮,或是闯了祸,那也是奴婢等底下的人服侍不周,自然该要向夫人、二小姐领罚的。”
江楼月听着这李嬷嬷一番话,不是领罚,是在数着自己对江家的贡献呢,心知是江楼宇闯了什么祸,她怕不好向主子交代,先来告状的,免得上头怪罪起来,她要受连累。
江楼月素日就不大管这些,倒难得见识一下府中资历深的嬷嬷,这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江楼月道:“说吧,小少爷怎么了?”
李嬷嬷道:“昨儿个二小姐不是下了禁酒令么,全府上下一概不许沾酒,昨晚奴婢仍去伺候小少爷歇息,不妨见着小少爷正在……正在饮酒,奴婢一时讶得了不得,赶紧去问昨日跟着小少爷的人,从犬子处得知,那酒是他闻得禁酒令后,收起来不再碰的,却不知如何让小少爷翻了出来,径自带回院儿里去了,他是奴才,不敢违拗,也不知道小少爷是要拿去自己喝的,别说他了,便是时常跟着小少爷的奴婢,也不曾想是如此的,小少爷还从未饮过酒呢,这也是奴才们的疏忽,现奴婢特来向二小姐请罪。”说完,李嬷嬷头伏得更低,直贴到了地上去。
“桐影,扶嬷嬷起来。”江楼月道。
李嬷嬷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由着桐影将自己扶起来,她还是低眉顺眼地侍立着,方才二小姐的话,听不出喜怒来。
“嬷嬷,小少爷还小,不宜饮酒,你既见着他喝酒,怎么不劝阻?”江楼月平静地道。
“二小姐有所不知,奴婢等实在是不敢劝,以往劝什么时,小少爷只道……”李嬷嬷话语停住,支吾起来。
江楼月道:“但说无妨,我不怪你。”
李嬷嬷道:“是,二小姐。小少爷只道,‘你们谁敢去告状,我就只说是你们哄着我这样的,看是我被骂,还是你们自己的皮不想要了。’如此,奴婢等哪里还敢劝的?”
“我昨日传下去的话,嬷嬷可记得,初犯者是如何处置?”江楼月道。
李嬷嬷摸不准江楼月是什么意思,只得道:“初犯者罚军棍三十。”
江楼月道:“那嬷嬷以为,小少爷受了这三十军棍,会如何?”
李嬷嬷当即伏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了,求二小姐开恩,二小姐的吩咐,奴婢实在是不敢违背,这才犯下此等错处,奴婢一心为着主子,半点要小少爷受罚的意思都没有啊,求二小姐开恩呐!”
“桐影,扶李嬷嬷起来,嬷嬷随我去江武堂,桐影去请小少爷和王统领到江武堂来。”江楼月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桐影扶了战战兢兢的李嬷嬷起来,便跟着江楼月出得房门,在院门口去了另一条路,去请江楼宇和王统领。
李嬷嬷见江楼月已走出房间了,赶忙跟上去,一路小意地跟着,恭顺地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心知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小少爷是主子,又是府中唯一的少爷,二小姐说什么也不会真的拿小少爷开刀的,是她太愚蠢,这下棍子只怕要打在她身上了,本以为二小姐令出如山,有言在先,知情不报者是要重罚的,她来告知何错之有?如今却是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