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遣鹿来了夕加京城的第八日,正是腊月二十八。这一天,作为康宣帝长子的齐王,被朝臣上奏弹劾,说其通敌叛国,更有下毒谋逆并构陷兄弟等罪状,桩桩件件,将其过往那些犯下的罪行,都罗列其上。经查,如实者已十之八九,剩下的还在继续查,但已没了多少意义。
已是垂暮的康宣帝顾念着父子之情网开一面,最终齐王被判流放。但一位自出生起就养尊处优的皇子,面对一大片茫茫荒原,怕是比让他死还要绝望。齐王一系,就这么倒了。
宫中这个年,谁都过得不好。
而得知此事的宁王,心情却分外畅快,他悠然地走到浴池边,身后的两名侍女为其宽衣,随即他便踏入浴池中。
游了几个来回,宁王舒服地靠在边上,两臂伸展,闭上了眼睛。
伺候的人不必主子吩咐,照例恭敬且悄无声息地退下。
宁王并未全身放松,似在想着什么事。
没过多久,他睁开了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眉皱起,心想,难道方才是自己的错觉么?如此提高警惕静待半晌,他什么都没发现,只得作罢,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接着便又闭上了眼睛,这次想的是太辰班的年老板。
一个时辰后,两名侍女还没听见主子吩咐,迟疑了一会儿,再次来到浴室中,低头跪在池边。久不闻室中有一点动静,两人悄悄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缓缓地抬头去看,池中竟已没有主子的身影,这名侍女正自疑惑,另一名侍女口中却连连发出惊呼,前者仔细地察看着整个浴池,瞳孔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掩住口,往后瘫坐下去。
两人不敢上前去察看,慌忙到门外找人来。守卫进来将池中浮着的人抬到边上,正是他们的主子宁王。
一名守卫咽了口唾沫,看着旁边的人,后者焦急地道:“你快看看啊。”
“你……怎么不是你来?”虽如是说,这名守卫还是缓缓地将手探到宁王的脖颈间,身体因泡在温泉水里还是温热的,但手下触着的地方完全没有一点跳动。他换地方再探,仍是毫无声息,他惊恐地看着在场的其他人,用了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完了……”不知是谁喃喃地道。
主子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们这些在此伺候的人,怕是一个都别想活命了。
不出半个时辰,护国大将军府中。江楼月轻轻地将手中的字条揉作一团,丢入炭盆中。她对跟前的萧安道:“让宫里的人可以开始准备了。”
“是。”萧安应道。
“去吧。”江楼月道。
“是。”萧安应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轻轻地拨着杯中的茶叶,眼中有着冰冷的爱怜之色,“恭王就是恭王,行动起来速度是一点都不含糊。”
前有齐王被流放,现有宁王惨死自个儿府中,康宣帝气极攻心,还在朝堂之上就忍不住连呕几口血,几乎昏死过去。一时朝中上下人心浮动,众人心中暗道,这夕加,往后怕就是恭王的天下了。
在将军府过完年,江楼月和赵遣鹿就启程回南邦了,她想早点回来了结夕加京中的事,所以这次回去,他们跟赵瑟的争斗,必须有一个结果。
经过近两个月,太子殿下刚回到宫中,赵瑟差人送来的请帖就已在候着他了。
赵遣鹿拿过请帖随意地看了两眼,见江楼月正看着自己,便将请帖递过去。后者没接,转开了视线,“不必看也知道是什么事儿了,正巧三天后是他生辰,对他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这半个月我们也不必赶得这么急了。”
赵遣鹿看着她道:“虽然我有所准备,但这次的宴席他是蓄谋已久。”顿了顿,他继续道,“你大可以不去。”
江楼月勾唇一笑,“经过那次的事,有‘好事’三皇兄怎么会忘了我这个太子妃?盛情难却,我怎么好意思不去?”
“也罢。”赵遣鹿自知改变不了她的打算,“到时木远会跟着你。”
江楼月余光瞥了他一眼,心道,难道木远不是一直就跟着我么?对此,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再提。
江楼月站起身道:“那我这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别再累出别的病来。”他知道她这就是半开玩笑,没放在心上,他已晓得如何听她说的话,有的根本不能往深想,那对他没好处。
她走了一会儿,赵遣鹿打了个哈欠,准备歇下了,刚站起身来,头部就传来一阵眩晕,他忙地抱住头,胸口剧烈起伏,呕吐的感觉竟是完全忍不住,一下子就吐了出来。周围飘起一股呕吐物的味道,他却死死地盯着,里头混杂的血丝是那么鲜红刺目。
赵遣鹿闭上眼,平缓着呼吸,不知在想什么,只觉此刻的他周身透出一种无力。
病了这么久,他自己的身体他当然清楚,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来得及就好,旁的他想求却也没时间去求了。孟归尘他是见过的,身份如今也查到了。他紧紧地咬着牙,忍受着身上的脱力,站得格外笔直,口中吐出气声,“这样……也罢。”四字出口,他就跟个没事儿人一般,笑了笑,恢复了属于曾经那个战场上的赵遣鹿的凌厉眼神。
江楼月回到自己的寝宫,复痕之前被她打发去办事了,别的宫人也听了吩咐已经退下。也不知因了什么恍惚了一下,她脚被绊得一下趔趄。
她撇了撇嘴,方才又没在想什么,怎么会突然注意力不集中,这可不像她。她甩了甩头,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她眯了眯眼,虽然知道什么毒在自己身上都不好使,但还是决定以后在这南邦京中要更加谨慎。
三天后的晚上,正是赵瑟的生辰,请了亲近的几个兄弟并他们的家眷过府。宫中胥成帝虽病着,但也没忘了派人给儿子送来贺礼,这份荣宠看起来并不输太子多少。赵瑟听闻父皇的贺礼送到了,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笑容,心里却道,父皇啊父皇,你果然还是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