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是仲夏,流火的季节,清晨的风却透着丝丝凉意。
康宣十八年六月初八,不光是康宣帝最宠爱的三皇子恭王迎娶正妃的日子,也是护国大将军府二小姐出嫁南邦启程的日子。两头都是红得喜气,排场盛大。
将军府门前,苏弗盛装相送,迎着晨风没有流泪,不舍不舍,却更不舍惹得女儿担心。
“月儿随身之物,可要带好了。”苏弗道。
“是,月儿省得。”江楼月道。
“姐姐!”江楼馨唤了一声,扑上去把江楼月抱住,两行泪湿了嫁衣。
江楼宇在一旁,亦是满脸不舍,眼睛只是看着江楼月。后者拍着妹妹的背,又伸手摸着弟弟的头,“馨儿要听娘的话,不许淘气。宇儿,二姐不在家时,你要保护好这个家,知道么?”江楼馨哭得更伤心。江楼宇坚定地点头道:“嗯,请二姐放心,弟弟一定用性命保护这个家!”
“不要说什么性命不性命的,你的性命,和这个家,一样重要。”江楼月道。
此行非为出嫁,江楼月没有告诉弟妹们。于她不过是出一趟远门,于不知情者,这挂念便将是隔着山长水阔,遥不可及的了。这是明媒正娶,若只论其形表,那她当真是赵遣鹿的太子妃了。
“江二小姐,该启程了。”一旁皇后指派随行的姑姑道。
江楼月移目看着门前的众人,朝着苏弗稽首再拜,然后起身来,转身上了马车。
送嫁的队伍好似绵延不尽,与迎娶正妃的恭王一行一样。两条长龙,在城中未交汇,行往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江楼月坐在马车上,想着前世的这一天,自己是坐在大红的花轿上,周密前来将军府迎亲,满城喜气洋洋。而同是这一天,她要去的地方,南辕北辙。
比起坐奢华艳丽的马车,她宁愿骑马,愿扬鞭策马,千里独行。马车外的喧声不断传入。出城时,她掀开帘子回头看去,城楼巍峨,气势壮阔。下次再回来,估摸着是一两年后了,城中她牵挂的,除了江家,还有别的一些人。
“公子,派进将军府的十个人已经安排好了,已在府中各司其职。”孟归尘身边的惊鸿顿了顿,又道,“不是说不来送的么?”
孟归尘不语,只是望着那送嫁的队伍渐行渐远。他早知儿女私情于她,并非最重要的,在桃山,在夕加,他也有他的责任,他要她放心,将背后的一切,都可以交托于他。
孟归尘的视线凝固于那架马车上,望着那滚滚远离的车轮,和车轮留下的印记。
“公子放心好了,她还会回来的。”惊鸿道。
孟归尘道:“我知道,她会回来的,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风凉那个狐狸精,可是把自己的山头送给她了,公子忘了?”惊鸿道。
孟归尘没有言语,风吹卷着他的衣摆,也将他的心意与思念,随她远行。
这次出嫁,将军府的侍者,江楼月是一个没带。
夜重华作为江楼月的贴身护卫随行,骑马行在马车旁。每一匹马的马鞍都是金丝滚边,红绸鲜艳。队伍从头到尾,只有他一身常服,也只有他一副毫不在意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差在马背上睡着了去,显得格外另类,但他既是江楼月的护卫,她都没说什么,旁人也不便出言。
窗帘被风时而扬起,江楼月见了夜重华,若他真是正襟危坐,她才要奇怪呢。
清晨时尚有凉意,出城后太阳渐渐高升,热气随之涌出,闷在马车里,更是暑热,不过这对于行过军打过仗的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主子,送嫁的队伍已从夕加京城出发了。”无方道,“照常应是两月余后方能进京。”
赵遣鹿“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对此无任何交代。
“属下告退。”无方行礼后退了出去。
赵遣鹿站在门内,眼中似恍惚似迷蒙,外头的阳光时而亮得刺眼,时而又像是天阴了下来,他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更紧了,紧得指甲掐破了手掌心,他却似浑然未觉。
当送嫁的队伍抵达两国边境时,正是南邦北部大片的清瓦葡萄成熟得最晶莹剔透之时。他们没有走护国军驻扎附近的城池,而是取道了更近的烟锁城,城内多雾,常年像是被锁在烟雾之中,队伍行在城中,不由让人觉出了几分鬼气,好似烟雾将人带去之处,是一片荒坟。恰巧第二天就是中元节,胆子小的人,心里更是不适应。
烟锁城湿气重,特产中有一种芬芳馥郁的香料,叫做玉头香,焚在屋内清热益气,活血祛湿。做玉头香最重要的一种材料听说就叫玉头,外地人多有不解这玉头为何物的。七月正是玉头香最多产的时候,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甚至是别国的商人,会聚集在此,收购玉头香,只因其只有烟锁城才出产,其他地方是做不出来的。
烟锁城其实土地贫瘠,种出的粮食矮小粒少,不然更是根本种不活,几乎全城的人,都是靠制玉头香为生,制香大户更是家底颇丰。这背后的原因,乃是这玉头香只要用量稍大,就不光是清热益气活血祛湿,香味芬芳的同时还有着催情功效,在有钱有势的贵人们中间,可是大行其道,从烟锁城贩到花柳繁华之处,价钱可以翻上十倍。
烟锁城中的驿站跟别处没什么不同,不过是里头的陈设很有几分南邦风韵,夕加的桌配南邦的椅,倒也相得益彰。明日出了烟锁城,再于驿站中歇息时,就是置身南邦境内了。
江楼月刚刚卸了首饰,夜重华不请自来。她抹去脸上的淡脂,等着他说话。
“走,带你看个东西。”夜重华说完,就从窗子穿出去了。
江楼月看了眼门,外面有两名侍女,是宫里赐的。对夜重华的举动,她们哪里察觉得到。她换过常衣,把头发束在一起,拿了隐天丝,吹熄了灯,便也从窗口翻出去了。
夜重华正等在不远处,“走。”他当先飞掠而起,已无声落足于瓦上。
江楼月看了看身后,悄无人声,便也腾身上去了。
她知他是有意放慢了速度的,否则以他的轻功,早把她甩开了。
晚上几乎没什么雾气,加上月色不错,并不影响视线。江楼月看着四周,竟被带到荒郊野外来了,时而能听见夜鸦的啼鸣,像是在哭诉,显得有些阴森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