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已经是过年,林府里人事简单,倒是过得平淡,但到了正月初三,皇宫里却有一番热闹,林思宇和萧凡不得不参加。
本是帝后宴请皇子重臣,因为凝慧公主不日就要出阁,所以皇上特别重视,着皇后亲自拟定了名单,睿王生母于贵妃亲自主持——那于贵妃,正是林思宇同科状元于承嗣的亲姐,户部尚书于扬之嫡女。
这样的内廷宴会,以林思宇的品阶,本是没资格参加的,萧凡一个小小侍卫就更不用说,可皇后在草拟名单的时候说她教授皇子有宫,特意将她加了进来。萧凡则是因那日增加了御宴守卫,也被分配在殿内伺候。
宫宴免不了歌舞助兴,林思宇正耐着性子随众人向帝后祝酒,就见席上领舞的女子手中寒光一闪,飞身向龙椅欺去。
乱哄哄的“救驾”声中,萧凡赶在众侍卫之前拦住那女子。正厮打时,两名太监突然乘乱向皇上发难。
事发突然,这几人刀剑又太密,萧凡狼狈之中强扭了身子,用自己的胳膊替皇上挡了一剑,为其他侍卫争取了时间,还未及喘气,就见一支长箭从人群中飞出,直奔他面门而来。
“这戏可演砸了!”萧凡暗里苦笑一下,正要生生受下这一箭,就见旁边一个粉色身影扑过来,挡在他面前。
是凝慧。
她本就因备受宠爱,坐在皇后身边,宫宴生变来不及逃走,躲在龙椅之后,此时见萧凡有难,也来不及思考,直接用身子帮他挡下来。
这一箭正中后背。
萧凡脑子“嗡”地一声,一手护住凝慧的身子,一手发疯般开始回击刺客。
他本是收着本事演戏的,此时却发了狂,一柄长剑如繁花一般向那女刺客裹去,瞬时取了那人性命。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搜索一遭,锁定了射箭的人。
林思宇眼睁睁看着公主为救萧凡而受伤,也顾不得害怕,开始逆着慌乱的宫女太监们,向他们身边冲去,萧凡见她赶过来,叫一声“先生帮我”,将凝慧往她怀里一塞,人已经飞出去,追住正想乘乱逃走的刺客,长剑一撩,割断了他的喉咙。
回身再看,两个太监已经被砍倒在地,思宇正抱了凝慧,随手扯了案上的巾帕,捂住她的伤口。
皇后和于贵妃等人已经吓得瘫倒在地,皇上此时已经无事,俯身到凝慧面前,大声叫着御医。
凝慧抖着身子,冲着台阶下虚弱地叫着萧凡的名字,皇上是不认识他的,思宇忙嘶哑着声音帮她唤:“凡儿!”
萧凡冲过来,从林思宇手中接过凝慧,抱在怀里。
公主终于看到他,强忍着痛咧着嘴笑:“这下,我可嫁不成啦!”
萧凡心中巨浪滔天,却碍于皇上在侧,重任在身,不能解释,只好柔声安慰道:“你别说话了,留些力气,御医马上就来了。”
公主使劲抬起胳膊,摸着他的脸:“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常常梦见自己这么躺在你怀里,今天哪怕死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饶是萧凡铁石心肠,此时也不免为她真情所感,他将公主紧紧抱在怀中,不住地小声安慰。
御医已经赶来,从萧凡手中接过奄奄一息的公主,吩咐太监们护着,送到后殿拔箭。
此时殿中刺客已尽数被杀,宫女太监们将一地狼狈收拾干净,于贵妃带着参加宴会的皇子重臣跪了一地,皇后也坐到了成祖身边。林思宇赶紧拉了萧凡,跪在众人身后。
皇上强打了精神,缓缓检视了一圈,这才发问:“谁负责今日的守卫?”
就见左相出列,跪在阶下:“老臣罪该万死!”
皇上懒得跟他虚应付,只问:“刺客何来可有眉目?”
左相命人将收缴的刀剑、弓箭呈上,回禀道:“这些兵器上都刻有西北大营的纹饰,应是军中之人。”
皇上的目光冷冰冰扫过自己的几个皇子,突然厉声发难:“颛臾璟!你可有话说?”
只见睿王一脸惶恐地扑跪到左相身边:“这刺客若真是来自军中,何必如此愚蠢,带了有纹饰的兵器!如此行事,于我又有何好处?儿臣恳请父皇明察!”
皇上又唤太子:“珣儿,你说呢?”
太子连忙应道:“儿臣自请为父皇分忧,彻查此事,也好维护皇弟清白。”
皇上盯着他二人看了一会儿,又缓缓问:“刚才那侍卫何在?”
萧凡从众人身后走到前排跪下:“臣御林军侍卫萧凡,请皇上责罚护佑不力之罪。”
皇上有一肚子的疑惑,却碍于凝慧公主的名声,不能详问,只是说:“抬起头来。”
萧凡抬起头,皇上看他英姿俊朗,气度不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沉声吩咐:“此人功夫不凡,护驾有功,当赏。”
左相领了旨,萧凡谢了恩,皇上又将目光转向林思宇:“林学士,你与萧凡早先就认识?”
林思宇出列奏禀:“萧侍卫乃是臣之义弟,从小与臣一起长大。”
她收了个家仆做义弟的事情,成祖是有耳闻的,当下道:“刚才众人四下躲避,唯有你心系皇家,冲在前面。朕一向赏罚分明,你想要什么?”
林思宇此时最怕的,就是皇帝将她从宫中调离,忙回道:“臣如今在崇贤馆侍奉诸位皇子,最合心意。”
皇上也懒得再生事端,于是点点头:“皇子们跟着你,朕甚是欣慰。你兄弟二人甚是忠勇,可见家风高节,赐你母亲夫人封号吧!”
这场行刺的结果,在三日后被呈上金銮殿,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睿王——兵器上西北大营的纹饰、刺客是于贵妃亲自挑选的舞姬和太监、他们的家人被印有睿王府标记的马车送出了城。
除了一样:那辆马车出城之后不到半日,就在山路中被匪人截杀,一个正在砍柴的孩子慌乱中爬上树,才不至于因目睹这一惨案而枉送性命,而孩子战战兢兢的描述中,某个常常出入太子府的门客被指认了出来。
睿王跪在殿前,欲以自戕证明自己的清白,左相同时抛出另一个足以证明他必须被太子除去的证据:济宁贪墨案的账簿。
林思宇再次被从安静的崇华馆叫到御前。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被太子为难了半年的耿介文士却坚定地站到了太子一边,用一系列数据和实例证明,那十万两银子,从太子到地方官吏,花得公中公允。
成祖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和阶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想到前朝后宫的牵制,不得不同意了高相和左相拿替罪羊息事宁人的方案——这两个死对头此时却站到了一起。
阁老府里,老头儿听完林思宇的汇报,沉吟良久,问:“你决定了?”
林思宇将酒给他满上:“睿王的势力发展太快,又有军权在手,学生决意辅佐太子。”
田阁老叹口气:“可惜我老了,等不到你功成那日。”
“学生也不一定能等到那日,只能尽人事安天命罢了。”
这顿酒,萧凡并没有参加,他有自己的苦恼。
凝慧公主身受重伤,左相以她需要养病为由,请皇上推迟婚礼。
那日在宫宴中目睹公主以身挡箭的,还有她未来的夫婿左连珏。
一场政治婚姻,其实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如果很多人都知道你会戴着绿帽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皇家颜面他是不敢驳回的,但就这么把公主娶了回去,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他第一反应是干脆弄死萧凡,没想到刚刚给爷爷漏了点口风,就被左相狠狠骂了一顿。
好不容易能在皇上的御林军里安插这么一枚不动声色的钉子,又难得讨了皇上和公主的欢心,左相看着剑雨山庄安排的这个暗卫,心里对萧易的办事能力非常满意。儿女情长在天下面前,算得了什么?
但他也不忍心看自己最心疼的孙子日日苦闷,于是回归最初的计划,奏请了皇上,将萧凡送到西北大营,做了睿王的亲卫。
“只有一起在战场上背靠背地杀出来,才是真正过命的交情,这份人心,要你自己来收买。”萧易这样教弟弟。
正式的任命还没下来之前的一个晚上,萧凡又拎着酒葫芦躺在了书房门外的长廊上。
这一次,思宇没有出来安慰他,反而让薛申将他叫了进去,很严肃地让他坐在自己面前。
“我听太子说,睿王想让你去做他的亲卫。”
萧凡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定定地看着她。
“公主现在还躺着,你去避一避也好。”
萧凡以为她又误会,鲁莽地顶撞:“你要冤枉我多少次?”
林思宇叹一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意,但凡事要从长计议,我现下也需要你跟着睿王走,你可愿意?”
萧凡皱皱眉头:“你要追随睿王?”
“不,我要你追随睿王。”
“这不是一回事儿吗?”
“不是。我需要你跟着睿王身边,尽量保西北边境安宁,越长时间越好。”
萧凡苦笑一下:“为了国家安宁,你宁愿把我推到那鬼地方?”
“我虽不忍,却是不得不如此。”
“那你呢?”
“我自然还在宫里授课。”
“哪个护佑你安危?”
“我在家守着,哪有危险可言?再说,还有申儿。”
萧凡冷笑:“原来申儿可以替代我呢!”
这话醋意什足,思宇不由对着他微微一笑:“谁都替代不了你,所以,我才需要你去。”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好能领一方将士之时。”
这倒和萧易的打算不谋而合。哥哥逼他,思宇也逼他,萧凡觉得自己似乎被他俩联手放逐,他的心渐渐有些冷下去。
林思宇只道他心里舍不得自己,用手拢了拢他鬓角的头发,耐心劝慰:“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只是你这一身本领,何必被我绑在这内宅小院。当在军中驰骋,建功立业,才不辜负。”
萧凡只觉得那冰冷的手指似有毒药,让他不能不听从她的意志,纵然是在疆场上为她送了性命又如何?反正若不是当年遇见她,自己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