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宇又昏睡了半日,拂晓时分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回了好久的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家,身边靠床而寐的人正是萧凡。
昨夜他护着她的举动,多多少少有些记忆,恍然如梦,不算真切,却给了她机会,第一次在审视萧凡时,是看一个男人,而非少年。
她忆起早在离京之前很久,自己就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人了。大半时候两人各有公务,小半时候能在晚膳碰到,他也总是匆匆吃完就走。彼时思宇以为他怀了心事,总不理人,所以不好勉强他,现在想来,未必不是在躲着自己。
在户县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二刻,她恍惚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萧凡,但想到要一生扮作男子,想到他还是个少年,就怕庸人自扰,平白辜负了两人的缘分。林思宇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将这些许情愫收拾起来,生生逼自己放下。等到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已经不再去想这种男女之事,收他做义弟,才是本份。
京城定居之后,他喜欢上了公主,又为相思所苦,眼见着性子一日日冰冷下去,林思宇不是不心疼,却苦于无法可施,只好寄希望于时间,让老天化解此事。
然而昨夜,当她躺在萧凡怀里,满身说不尽的疲累委屈都在他低声安慰中一丝丝消散,心渐渐安宁下来,这种感觉,她骗不过自己的心。
还是有些喜欢他吧,思宇将手支着脑袋,偏着身子去看萧凡的脸,年少时略嫌饱满的双颊此时已经瘦下去,整张脸如名师刀削斧凿般,雕刻得如此精美,从第一次见面就吸引她注意的睫毛如今生的越发好看,蒲扇般覆住双眼,平白将他身上的戾气化去了几分。视线顺着好看的唇线向下游走,隐约可见下巴上胡子的青根,没有收拾得太利索,愈发让他显得英气逼人。
“我这男子真是假扮得太过草率,既没胡子,又没喉结,居然这么久都没被人窥破,真是老天护佑,明日该想个法子装扮一下才好。”
林思宇心里想着,手指可就不知不觉探上去,抚摸萧凡的喉结,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这手已经被身边人捉住。
萧凡是练武之人,感官本就敏捷,思宇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只是为了不让她尴尬或害怕,继续闭着眼睛装睡。思宇醒了却未起身,侧躺着想事情,萧凡本是一直不敢动的,到后来不知怎的,就觉得她的目光似乎凝在他脸上,这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了。
总是自己相思太盛又有错觉吧,他心里暗自苦笑,然后就感觉她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喉咙,全身似被电过,手比脑子快,还未及睁眼,已经握住她的手。
转头看她,就见肇事者已经被吓到,满脸通红,整个人全都定住。
萧凡盯着林思宇的眼睛,将她的羞怕慌乱尽收在眼底,这一眼万年,似要到天荒地老。
他忍不住就探身下去,正想要亲吻,就听她结结巴巴地分辩:“我……我……我就是想知道这喉结到底是什么样的,改日弄一个假的安上!”
林思宇说完,自己脑袋就“嗡”了一声,暗骂这冲口而出没过脑子的都是什么鬼话,就见萧凡盯着她的眼睛里,笑意越来越清晰地浮上来。
他轻轻将她的手又放回到喉咙上,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那可要摸仔细些……”
林思宇赶紧将手抽回来,“腾”地坐起身,想要逃跑,却又被萧凡捉了回来,压在身下,控住她的双手,仍旧盯着她的眼睛,蛊惑一般道:“现下我整个人都在这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林思宇慌乱地挣扎,想要推开他,开始口不择言:“我没有喜欢你!你喜欢的是公主!你放开我!”
萧凡将她两只手腕全都放在左手中,腾出右手抚摸她额头的伤痕,听她此言,笑道:“从来就没有公主,全是你一个人胡思乱想,这么冤枉我,真是心狠,如今可该好好补偿我才是。”
林思宇挣扎不开,又听了这话,眼泪不由涌上来:“你喜欢的是公主!你为她进了御林军!你放开我!不要欺负我!”
萧凡的吻已经落在她耳边:“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欺负?”
这样的萧凡是林思宇从未见过的,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清冷的少年,却似一头能烧灼到她的猛兽,急不可待要将她拆骨入腹。林思宇毕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又有了年岁,她隐约知道此情此景可能会发生什么,惊恐万分,不由使出全身力气,竟然将萧凡推开,狼狈向床尾逃去。
她本就是慌不择路,又兼还生着病,腿上发软,萧凡一个没有拽住,思宇已经一脚踏空,跌下了床。
这一跤跌得实在,思宇刚掉到地下,就觉得右脚刺骨疼痛。萧凡不敢再戏耍,翻身而起,将她抱回床上。
思宇的小脸皱成一团,捉着右脚猛揉,眼中已经满是泪花。他忙褪下她的袜子,就看见脚脖子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
萧凡暗骂自己一声“禽兽”,忙要给她按摩,思宇可是怕了他,一边猛地摇头,一边使劲要推开他:“没事,没事,你走开,你走开!”
萧凡此时哭笑不得,使劲控住她的腿:“你老实些!这扭伤不是玩闹的!”
两个人正撕扯着,听身后“咣当”一声,一起转头看去,就见刚绕过屏风的杏儿瞪大了眼睛,捂着嘴,脚边是打翻的水盆。
原来这杏儿姑娘早起要伺候思宇洗脸,刚端了水进来,就听得房中争吵打闹,她赶紧冲进来,撞破了床上纠缠的两个人。
萧凡忙从床上下来,林思宇却是脑子一片空白,刚要解释,就见杏儿又从匆忙忙冲了出去,未等屋里两个人将各自狼狈衣衫收拾停当,她已经带了胡妈妈和梅儿进来。
还好这里都不是性格莽撞的人,萧凡在胡妈妈恶狠狠的眼神中退到一边立着,等待责问,林思宇却乘着这个功夫整理了自己的思绪,解释道:“头昏沉沉的,想下床,不小心踩空了,好像崴了脚。”
胡妈妈也不追问,上前检视了她的脚腕,又将她扶回被子里,才道:“先生病中虚弱,万事都要更当心些。”
一语双关,林思宇的脸烧得不可控制,萧凡却闷声道:“我去叫卯给你上药!”
他逃也似地离开,胡妈妈在思宇床边坐下来,想追问,又实在开不了口,忍不住长叹一声。
梅儿走过来,掖一掖被子,拿帕子擦拭了思宇额头的汗水,回头吩咐杏儿:“再帮先生打一盆水来。”
她镇定的态度提醒了胡妈妈和杏儿,当下各自装作若无其事,开始收拾房间,服侍思宇在床上梳洗,薛卯进来时,竟未看出异样。
这段公案就在诸人心中藏下,萧凡为了避嫌,也不好耽在思宇房中,听闻薛卯说思宇出透了一身汗,奇迹般快速复原起来,心下大安,又避着尴尬,索性消了假,每日照常回御林军中执行戍务。
林思宇在家调理几日,已经大好,只是脚踝添了新伤,于是听了薛卯的话,向公中禀明情况,仍在府中静养。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一,这一天正值萧凡沐休,他一早起来在院中练剑,刚到酣畅淋漓处,就听家丁禀报太子即将驾到。
众人忙盛装相迎,就见太监侍卫们护着一顶轿子入了府,等落了轿,一个微微发福的年轻人从轿中出来。
林思宇和萧凡都是见过太子的,他二人带头,率领众人跪下,太子虚虚扶了扶,赐了众人平身,被引到中厅坐下,又四处望望,看明白林思宇这工部郎中家中的简朴,这才缓缓道:“林卿为国操劳,伤及身体,父皇心中甚是惦念,着我务必亲自探候。”
林思宇忙道“不敢”,又解释了一番“大病初愈,过两日就可以回工部办事”云云。
太子一脸和颜悦色:“不忙,不忙,林卿在济宁诸般劳苦,州府牒程里已经代为言明,父皇很是喜欢,不日还要降旨,将林卿的品阶升一升。”
原来他这趟来,就是代君慰问,顺道预先给林思宇吹吹风,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太子坐了好一会儿功夫,问了些家务俗事,和济宁的风土人情,这才准备离开,走到院子里时,顿了顿身子,看向林思宇身后:“你这义弟,一直住在府上?”
思宇忙叫萧凡上前回话,太子歪着头看了看他,叹道:“确实一表人才,可惜了!”
凝慧公主爱慕萧凡这八卦,太子早就从皇后处得知,因公主正月里就要出嫁,这“棒打鸳鸯”的戏码着实让他感慨了半天。此时借了探视林思宇来看看这个男主人公,想到他与妹妹从此天各一方,不由生了怜惜之意,当下带着满满的安抚之意拍了拍萧凡的肩膀,然后才转身上了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