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吃饭了没有,是不是跟你大表哥一块儿呢?”
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
我最害怕接母亲的电话,因为但凡是她给我打电话,无非就两件事,一件事是问我什么时候找个单位老老实实上班,另一件事就是问我找没找到对象。
“我跟我大表哥喝酒呢。”我稳定心神说道。
“哦,少喝点,也让你大表哥少喝点儿,别整天跟掉酒缸里一样,对了,今天妈妈得表扬你。”
我一打听怎么着,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小超啊,今天你太棒了,把你二姨噎得心脏病都快犯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她那副嘴脸,不就是拆迁了吗,有什么好嘚瑟的,说不准哪天咱小区也能赶上拆迁呢。”
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眼睛死死的盯着原本放椅子的地方,腿肚子直转筋。
“小超,你要是能找个体面的工作该多好,这样咱也能在亲戚朋友间长长脸,你说是不是?要是再给妈找个漂亮的儿媳妇,那妈不知道得有多幸福......”
“妈,我大表哥好像喝多了,要吐,我去帮帮他,先这样啊!”我也不再听母亲的絮叨,飞快的挂断电话。
“好了,好了,我也算是和亲人做过最后的告别了,今儿就是今儿了,他大爷的!”
我给自己打了打气,半闭着眼睛,将手伸向了椅子所在的地方。
一米,半米.....
老师总教导我们说,要坚信唯物主义,可是就在刚刚,我坚信多年的唯物主义,被彻底的颠覆了。
我一屁股瘫坐在马路牙子上,点着了根烟,狠狠得抽了一口。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电话再一次鬼哭狼嚎的响起。
我接起电话,大表哥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小超,怎么了,你怎么坐地上了?”
“大,大哥,我要说我摸着那把椅子了,我的意思是说,尽管我看不见那把椅子,但是我却实实在在的摸到那把椅子了,你信吗?”
“你,你说什么?”大表哥大叫起来,差点儿没把我耳朵震聋了。
“我,我说,我摸到那把椅子了!”
“你等着,我们这就过去!”
我,大表哥,六子,老金抽着烟,围成一个圈儿,手在空气中不停的摸着。
老金砸吧嘴啧啧称其:“俺滴个亲娘啊,这事儿也太邪门儿了,马超,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真实身份不是摊煎饼的对吗?你是个道士,而且是个修行不浅的道士。”
“我,我就是个摊煎饼的!还,还捎带脚给人理个发,我招谁惹谁了我!”我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这把看不见的藤椅上,把腿盘了起来。
老金更加肯定的说:“列位,我说什么来着,丫就是个道士!”
六子使劲揉着眼睛,在他看来,现在的我正盘着腿,悬在空中。
“超哥,您现在是什么道行,金丹还是元婴?你体内是不是有个小球儿不停的转?”六子小心翼翼的问。
大表哥已经连着抽了八颗烟了,烟盒早就空了,可他似乎并不知道,依然机械性的用手掏着空烟盒,将空空如也的手往嘴边儿放。
六子见大表哥这样,若有所思的说:“张队长,您不会是超哥的师兄吧?”
大表哥点着打火机,打火机的火苗窜得老高,吓得他连忙将打火机扔到地上,拍打着被烧焦一撮儿的头发说:“什么师兄?”
“各位,咱说的有用的行吗?现在我该怎么办呀?”我依然盘着腿悬在空中,摊着双手说。
六子突然兴奋的说:“超哥,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了,快说呀!”此时的我已经生无可恋。
“超哥,我知道怎么办了,你以后不用再摊煎饼了,赶明儿咱找个人多的地方,你就演这个,演飘在空中,准保比过大卫!”六子手舞足蹈的说。
老金不屑的说:“你当观众傻呀,人家上来一摸你底下有东西,不就穿帮了吗?”
“老金说的没错,现在的观众可不好糊弄,要是让他们发现这里面的猫腻,准保给你放网上去,这个网络实在是太厉害了,你就说城管打人吧,要不是网络,能被人发现吗?我们执法的困难会这么大吗?”大表哥抢过六子手里的烟说。
“张队长,恕我直言,城管打人真的不对,是不是,都是穷苦的老百姓,谁比谁强呢?怎么穿身官衣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都是爹生妈养的,我还真就咽不下这口气!”老金愤慨的说。
“就是就是,张队长,我喝多了,说句实在话,您真应该反思反思。”六子酒劲儿上来了,口齿不清的说。
“扑通!”我仰面栽倒在地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喊道:“老天啊,收了这帮妖孽吧!”
保安室内,我盘起双腿,悬浮在空中,拿着一杯白酒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白酒穿肠而过,刺激得我一阵反胃。
我抱起桌上的一大瓶绿茶喝了几口,强压住酒意,脑袋昏昏沉沉的。
老金咋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醉眼迷离的劝我:“小超,遇事要想开点,是不是?不就是一把椅子吗,又不咬人,何必钻牛角尖呢?”
六子也在一旁劝:“就是就是,有句话说的好,见怪不怪,事情既然发生了,咱就得想办法解决,愁眉苦脸的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
大表哥依然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碾灭烟头儿说:“小超,我不想干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哥,你几个意思?”
大表哥往我腿下瞄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想去看看!我们的认知太有限了,与其将一生的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工作上,不如上路,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不是,别啊,我还指着你当我保护伞呢!你要不干了,我这煎饼摊儿也干不下去了!”我焦急的说道。
“你还有心思摊煎饼呢?”六子往我腿下瞄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说。
老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储物柜前,在储物柜里倒腾了半天,转过身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团东西。
“小超,这是我和你婶子结婚的时候置办的薄被,平时我都舍不得盖,在城里打工,跟你婶子是聚少离多,想你婶子的时候,我就拿出这薄被看看。这被子就是我们青春的回忆呀!现在,我把这被子送给你,你盖在这椅子上,这椅子也是个有灵性的物件儿,咱不能亏待它,说不准,它还能保佑你呢!”老金抚摸着红色的,印有大牡丹花和喜鹊的被面说。
听老金这么说,我不由得有些感动,是啊,生活不易,挣钱比****还难,多少个家庭都在为了生计奔波,又有多少对夫妻被迫分离,相思成疾。
我站起身,双手接过被子,热泪盈眶的对老金说:“老金,谢谢你,我想知道,你和婶子,与这被子之间有怎样的青春回忆呢?”
“你拿来,我不给你了!”老金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说。
“给都给了,还能往回要啊!”我一把抢过这乡土气息浓郁的被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了那把存在又不存在的椅子上。
还别说,这被子大小正合适,刚好将椅子盖住,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大表哥打了个酒嗝儿,对着被面儿上的一朵牡丹花傻笑着说。
“大哥,我都想通了,您怎么又别扭上了?”我给大表哥倒了杯绿茶,接着说:“对了,你说的那几个盖在千达中心的楼,租金得多少啊?”
大表哥根本就不理我这茬儿,他双眼发直,死死的盯着花被子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我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酒局,也该结束了。
我原本想将椅子留在保安室,可老金和六子听了之后一个劲儿的摆手。六子还说,这椅子有灵性,估计是认主了,还让我回去往上滴血试试,看看能不能爆出神器。
我也知道六子是满嘴胡诌,他俩嘴上说不怕,可谁也不想触霉头。
“你们不让我把椅子留这儿也行,你们帮我搬回家去总行吧?”我推开趴在我肩膀上的大表哥说。
六子往后退了几步,讪笑着说:“超哥,您的法宝,我这种俗人可不敢动,要不,要不你让我哥给搬,他胆儿大,而且,他不是还给您这法宝整了个铺盖吗,这法宝有灵性,念在礼物的份儿上,应该不会对我哥怎么样的。”
“金六喜!你少装蒜,这椅子刚才咱可都摸了,你见着谁有事儿了?小超平时对你不错,好烟好酒的什么时候少过你?让你干点儿活儿都这么费劲,白长这么大个子了!”
“哥,你也别激我,让我搬也行,你把欠我的账都结了!”六子插着腰说。
“行!你给搬吧,我给你结账!”老金斩钉截铁的说。
六子把椅子放到我家门口,招呼都不打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我叹了口气,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六子你个不仗义的东西,给我放门口算怎么回事!”我嘴里骂着,将烂醉如泥的大表哥靠着墙摆放好,掏出钥匙打开门,小心翼翼将椅子搬进屋里,又拉着死沉死沉的大表哥进了屋,把他扔到沙发上。
我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看着亮如白昼的屋子,这才稍敢心安。
椅子被我放在了靠近门口鞋架的位置上,我坐在沙发上,大口喘着粗气,根本就不敢往门口看,似乎我多看一眼,那把椅子就会蹦蹦跳跳的跑到我跟前和我打招呼。
我打开电视,选了一档闹闹哄哄的综艺节目,听着电视节目里的吵闹声,我感觉不那么害怕了。
折腾了一天,我早已身心俱疲,可是根本就睡不着,与其说睡不着,不如说不敢睡。
今儿的事情太邪乎了,我想理清思路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根本就无从开始。
我心乱如麻,身旁的大表哥却鼾声如雷,我看着熟睡中的大表哥,气恼的说:“张子尧,你丫真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最好现在就去。”
大表哥给我的回应,是一条顺着嘴边儿蜿蜒而下的哈喇子。
电视里的某漂亮女明星不知什么原因正不停的尖叫,花容失色的脸蛋儿被特写后铺满了整个屏幕。
她身后的几个男明星露出猥琐的笑容,叫着倒好儿鼓起掌来。
我真羡慕他们呀,风光无限,有钱有势,过着一般人不敢想的生活。
他们的世界是由金银珠宝建造的,而我的世界,则是由数不清的麻烦和苦恼建成的。
我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