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脾气暴躁的他却反常地没有爆发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身体微微颤抖着,竭力压下了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因为他不能爆发,他还有求于他。
儿子吴天的病就像是个吸钱的无底洞,霎时间将家里所有的积蓄席卷一空,将从亲戚朋友家借的钱一并搭上去,也几乎是杯水车薪。
亲戚朋友们也都知道,吴天伤得极为严重,痊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养着这样一个吸钱黑洞,这钱说了是借,其实就相当于白给,所以他们在借钱给吴征长的时候,也没有想着他能还,这样一来,钱自然就借得不多。
所以当吴征长再来借的时候,即便他如何拉下脸来恳求,他们也只想着能出得越少越好。
如此借了几次之后,吴征长知道,再从亲戚朋友哪里,只怕是借不到什么钱了,他虽然失望,但并不怪他们。
他很理解他们,毕竟,面对这样一个情况,他们肯借,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眼前的这个曹老板,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即便他刚刚还与他起了冲突,即便刚刚他还叫人打过自己,但只要能筹到钱给儿子治病,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
“这样吧,看在你儿子这么可怜的份上,十万块我也不忍心要了,咱们也不是坏人对不对,”曹老板摇着头,口中啧啧有声,似乎感觉十分遗憾的样子,接着对着周围的小青年一招呼,“兄弟们,咱们走吧!”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边走口中还边喃喃自语:“真是可怜啊,啧啧啧……”
吴征长突然将曹老板一把拉住,双膝重重地跪了下来,道:“曹老板,你也看到了,我儿子这个情况,真的急需要用钱,我那八万块钱就不要了,你行行好,能不能拿出几万块钱出来,算我借你的,只要我儿子病好了,我一定尽快还上,要不然我就以工抵钱,我在你工地上打工,十年,二十年,多少年都没有关系!”
“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你个不给我难看就不舒服的倔驴子吴征长,竟然对我下跪了,我还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曹老板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紧接着换成一副嘲讽而得意的表情,语气充满玩味地说道:“这孔子还是什么子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今天就冲你倔驴子这一跪,老曹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他说着自西装口袋中摸出钱包,将夹层中的一叠现金全都拿了出来,说道:“毕竟咱们也不是坏人嘛!”说着递到吴征长的面前。
吴征长连忙伸手准备接过,口中刚要道谢,便在这时,曹老板的手突然往上一扬,几十张一百元大钞满屋四散飘飞。
吴征长愣住了,他保持着接钱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钱雨缓缓飘落而下,有一张落在他的头发之上,像是在高傲地嘲笑。
吴征长无力地靠在病床架上,整个人在这一瞬间仿佛老了二三十岁。
一个男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和尊严,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一次又一次放下自己的面子,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口舌,向亲戚朋友一次又一次地开口借钱,他的面子,已经没有了。
而现在,他连尊严也丢了。
但若是能让儿子好起来,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他放下的尊严,不仅没有换来儿子康复的一丁点希望,反倒换来了一份对自己赤裸裸的侮辱!
他一点也不生气,他有的,只是灰心,只是失望,只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只是对儿子的深深愧疚……
病床之上,吴天的眼神早已充满了浓烈的怒气,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但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全身瘫痪的人,他的愤怒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更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吴天的身体正热得发烫,以至于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有些赤红起来。
曹老板的眼神轻蔑地扫了这可怜的一家三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转头便走。
“你站住!”
李贤贞突然向曹老板冲了过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力气,一把抓住了曹老板的衣领,歇斯底里地道:“你想走,没那么容易,当年我老公就是在你的工地里受的伤,赔偿的钱也是法院判的,你凭什么不给!我老公要钱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打我老公!你今天别走,让警察来,看看到底谁有理……”
李贤贞活了快四十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疯狂过、泼辣过,她的力气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大过,她揪住曹老板的衣领,一时之间,曹老板竟然是挣脱不开!
一旁的杀马特小青年见状,立刻上前掰开了李贤贞的双手,然后用力一撇,李贤贞登时使不上力,随后猛地一推。
这一推力量极大,李贤贞登时脚下一飘,身体朝后疾退而倒,眼看下一刻后脑勺就要重重地撞在墙上,头破血流。
吴征长急得大叫一声,连忙迈步上前,然而哪里来得及?
便在这紧急时刻,整个病房突然一震,一阵劲风凭地而起!
那早已落在地上的百元钞票齐齐疾飘而上,如乱蜂飞舞,哗啦啦不绝于耳,而向后疾退的李贤贞突然感觉一股轻柔的力量自背后托住了自己的身体,那已经向后倾斜了超过了六十度的身体,竟然硬生生地回了过来!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瞠目结舌,呆如木鸡。
卧槽,这是什么,黑客帝国吗?
还是我眼睛出了问题?
吴征长见状一时间也是呆了一下,不过他立即反应了过来,上前将李贤贞扶住。
便在这时,曹老板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朝着李贤贞重重地跪了下来。
很重很重,重得整个地板都响起了“咚”的一声,重得所有人脑中都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膝盖骨裂的画面。
曹老板坚定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朝着自己的右脸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然后又抬起了左手,在左脸上也狠狠扇了一个嘴巴!
这两个嘴巴扇得极重极响,甚至在这病房之中都起了嗡嗡的回声!
一旁的小青年们还没从李贤贞刚刚的动作中缓过神来,紧接着就看到曹老板如此怪异的行为,一时间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老板,难道是在向吴征长一家忏悔吗?还是……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都想从别人处得到答案,然而眼神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满满的疑惑与不解。
吴征长和李贤贞看着曹老板,同样眉头紧皱,心中如一团乱麻。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曹老板究竟要干什么。
啪、啪、啪、啪……
曹老板一个嘴巴一个嘴巴地扇着,不多久,整张脸便高高地肿了起来,与吴征长的此刻的脸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此刻,若是有人将目光自曹老板身上移开,细心地观察周围,便会发现很多诡异的画面,每一个都比曹老板此刻的行为要诡异得多。
窗沿上那两天前出院的老兄留下来的几束康乃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而床底下吴天的同学送来的水果,也正以飞快的速度腐烂着,就连窗外的那一株樟树,茂密的枝叶也正在一片片变得枯黄。
而那一直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吴天,全身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将眼神从古怪的曹老板身上挪开。
片刻后,终于有人忍不住试探着叫道:“老板,老板……”
然而曹老板并没有回应。
人群沉寂了片刻,有人上前意欲阻止,然而刚一近身,便被曹老板一个耳光扇得差点原地转了一圈。
望着那人脸上清晰的五指印,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去。
曹老板下手极狠,仿佛在扇插足的第三者一样,扇了自己足足有两分钟!
曹老板的整张脸已然成了猪肝色,肿胀得仿佛成了一个猪头一般,嘴角也渗出了血来。
不仅仅是他那一群杀马特手下,就连吴征长和李贤贞也都皱眉眯眼不忍直视了。
这时,曹老板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身体整整停顿了有十几秒,然后全身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他稍稍抬起头,半眯着的眼睛迷茫地睁开,随即猛然瞪大!
他突然跳起身,神经质般地在病房中转头四顾,眼神之中的恐惧之色越来越盛,口中大喊道:“鬼,鬼,鬼啊!鬼啊……”
说着,捂着头逃命般地跑出了病房之外。
而病床上的吴天,目光越来越疲惫,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