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着了?”躺在病床上的吴天缓缓睁开眼睛,正看见母亲李贤贞慈祥而憔悴的脸庞,然而他的目光之中,却反常地涌出了迷茫与疑惑之色。
母亲将小勺放在嘴边轻吹了吹,小心地递了过来,送进了他的嘴里,柔声说道:“今天打饭的人太多了,等饿了吧,快吃吧。”
吴天机械般地一口一口地吃下了小半碗白粥,眼睛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母亲李贤贞的脸庞,李贤贞笑道:“老盯着妈看干什么,吃完了再好好睡一觉。”
一碗白粥喂完,李贤贞将吴天嘴角擦干净,抚平被子盖好,合上饭盒,准备出去清洗。
刚一站起身,迎面一道白色身影快步走进病房,李贤贞目光一滞,手上的饭盒一抖,哗啦啦落在地上。
“张……张医生……”李贤贞对着面前的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医生,怯生生地说道。
张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饭盒,残剩的几粒粥米混着米汤流在地上,皱了皱眉,目光厌烦地移到李贤贞脸上,扔下一张催款通知书,冷道:“今天收拾收拾,出院吧!”说着转身便走。
李贤贞闻言立马急了,上前一把拉住张医生,哀求道:“张医生,能不能再宽限两天,就两天!我丈夫在外面筹钱,马上就会回来了,他之前的工地还欠他几万块,他一定会要回来的。张医生,你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李贤贞说着说着,已然双眼含泪,一双有些干燥粗糙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张医生的胳膊,像是一个无助的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一块木头。
张医生不知是被李贤贞抓到了皮肉,还是本身便对其行为十分厌恶,胳膊用力一甩,李贤贞那只有一米五的消瘦的身体登时被甩飞了出去。
“咚”的一声闷响,李贤贞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她连忙忍住,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半天也起不来。
张医生却并未有丝毫愧疚,反而指着李贤贞大怒道:“宽限?你丈夫都去了一个星期了,连个影都没有,你儿子每天医药费都要一万多块,这都欠了十几万了!就算你丈夫讨来了工钱,也照样是付不起!医院已经做到极致了,你再不缴费,我们也没办法!”
李贤贞咬牙忍住身体的痛楚,伸出袖子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汗,对着张医生再度哀求道:“张医生,我知道你是好人,是我们一家给你添麻烦你了,我们对不住你……”
“张医生,能不能再宽限一天,就一天,我们家还有些有钱的亲戚,我丈夫一定能借到钱的……张医生,你好人做好事,我求求你了,就宽限一天……”
张医生越听越不耐烦,怒斥道:“你这话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你们就是无赖骗子,一天拖一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装可怜扮弱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偷偷跑了,到时候医院上哪要钱去!”
“昨天已经是最大的宽限了,今天你再说也没有用,你不走也得走!我奉劝你还是乖一点比较好,免得到时候动粗,把你宝贝儿子弄伤了,到时候医院可不负责任!”
说着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李贤贞低着头,无助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大颗一大颗地滴在地上,压抑的痛哭之声,在幽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之后,李贤贞一点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将地上的饭盒捡了起来,拿出手帕将留在地上的汤水擦了干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到病床边上,挤出一丝笑容,轻轻地抚着吴天的脸庞。
吴天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眼神看起来有些陌生。
李贤贞并未发现其中的异常,还以为是刚刚的事吓到了他,柔声安慰道:“天天,你不用担心,你爸一定会筹到钱的。你也不要有压力,老家那一片听说要拆迁,我们把房子卖了,估计能有不少钱,我们暂时就先租房子,等你病好了,你再给爸妈挣回来。我听算命的说过了,我跟你爸将来都能享你的福……”
李贤贞平静地说着,眼泪却不自觉地又掉了下来,她连忙转过头不让吴天看见,压住嗓子不让声音颤抖,说道:“你睡一会,妈去洗碗了。”
吴天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泛出了泪花,他看着李贤贞缓缓向门口走去的柔弱却又坚强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叫道:“娘!”
李贤贞的身体猛然顿住,手中的饭盒再度掉在地上,她顾不得捡起,立马转身奔到病床边上,紧紧地握住吴天的手,全身激动得不住颤抖:“天天,刚刚是你说话吗,是你在喊妈吗?妈就在这里,妈就在这里……”
“娘,我终于见到你了!”
吴天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下,他虚弱却又坚定的声音,再度传到了李贤贞的耳中。
那一瞬间,李贤贞仿佛听到了九天仙乐。
她的脑中仿佛被人灌了美酒一般,瞬间变得晕晕乎乎,她登时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扑簌簌滴落而下。
那是极度喜悦的泪水!
“医生,医生!我儿子说话了,我儿子说话了……”李贤贞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在原地转了半个圈,这才跨步冲向了门外。
在极度的激动与喜悦之下,李贤贞根本没有发现,吴天并没有叫他“妈”,而是说的“娘”,也没有发现,吴天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她,却为何说出“终于见到她”这样的话,更没有发现,在她耳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吴天的嘴唇根本是一动也未动……
“你就是吴征长的老婆?”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道质问之声。
李贤贞的身影缓缓地倒退了回来,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的花衬衣、留着一头杀马特发型的小青年涌进了病房之中,一边走一边撸着袖子,露出了手臂上各式各样的文身。
李贤贞连忙护在了吴天的病床前,颤声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撇嘴冷笑,将脸上硕大的墨镜拿了下来,指了指眼角的一块淤青,怒道:“哼,要干什么?你男人将我打伤了,你说我要干什么!”
他向前伸出手,说道:“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共十万块,你老公拿不出来,自然由你来拿!”
李贤贞一听脸色立刻变了,丈夫自昨天早上开始手机便一直打不通,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再出了什么事,现在竟然听到这人说自己的丈夫将他打伤了!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虽然平常脾气暴躁了一点,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再说了,这一群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跟黑社会一样,他又怎么打得过!
李贤贞立刻急了:“我老公呢!我老公现在在哪儿!你们是不是把他怎么样了!我跟你说,要是我老公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命,也绝对不会让你们日子好过!”
为首的男人闻言却并不恼,反倒笑了起来,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登时围拢的小青年们让出了一条道来,两个人架着一个约莫一米六多个头的男人走了进来。
李贤贞一看,眼眶立刻红了,对着中间的男人喊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被两人架在中间的男人正是李贤贞的丈夫、吴天的父亲——吴征长,此刻他额头上包着厚厚一圈纱布,整张脸鼻青脸肿,到处是破皮血痕,早已布满灰泥的白衬衣上,丝丝风干的血迹清晰可见。
此刻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李贤贞一眼,欲言又止,接着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似是感觉无颜面对自己的老婆。
中年男人说道:“你丈夫来我工地闹事,还出手打我,我就正当防卫了一下,不过嘛,我手下这群小弟出手没个轻重,所以呢,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吴征长,随后目光落在了病床上的吴天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吴征长,这就是你儿子吧,当年你在我工地上做工的时候,可是天天吹你儿子啊,现在看来,哎哟,这个病,也真是……你看才几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跟你钱包照片里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了啊……”
听到他竟然侮辱自己的儿子,吴征长心中一股怒气直冲大脑,一双拳头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泛黑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