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母亲,景瑜的脸色又变幻不定起来,大家这才自觉的闭上了嘴。是啊,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能有资格跟他们的思公主相比呢?
几日后走出沙漠到达肃州,美美的吃饱喝足外加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休息一晚后,取道玉门关转向沙州。
一望无际的戈壁风光,虚无飘渺的海市蜃楼,戈壁中的沙生植物,蓝天,大漠,辽阔壮美,画面豪气,广褒的宇宙天地让人感慨万千。
一日的行程里,边塞雄伟壮阔和荒凉寂寞的景象无一不在昭示着个体生命的渺小。玉门关其实就是一座四方的黄土城,残亘断壁,连驻守的官兵都没有。
“芜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子呢喃着凉洲词的苍凉曲调,远眺着孤零零的玉门关,家国天下,政治斗争,似乎离自己很远,又似乎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一行人直接去了南边的红柳沟,那里有新鲜的水源可以补充,陡峭的山岩亦可避风做歇息之所。
帐篷搭好后大家并不急着睡下,,而是在里面铺了不少干草垛,从外面看上去好象里面真的有人在睡觉一样,哈克苏一打手势,众人纷纷往不同的方向爬上了南北两侧的岩石堆中掩藏起来。
西子跟着景瑜也掩身在岩壁后面,俯视着下方空荡的峡谷,火影绰绰。
“看不出你的小命还挺值钱的嘛,这么多人抢着要杀你,还是上次那伙人吗?”
“恩,我二哥的人。”
“你二,二哥?蒙人的吧?自家兄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西子不可置信的瞪了眼一脸正经的景瑜。景瑜回头给了她个“你心里最清楚”的幽怨眼神,将西子楞怔了半晌。
月黑风高杀人夜,就在子夜西子已经等得不耐烦靠着岩石睡着时,她被一阵呐喊撕杀声震醒,睁眼往下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峡谷内火光冲天,帐篷和之前放的草垛熊熊燃起,峡谷两端的出口已经被大石块堵死,哈克苏正带着商队所有人向下砸着石头和射绑着松油的火箭羽,峡谷内人马翻腾,惨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都是些穿着北唐服装的男人。景瑜双手负在背后,姿态高傲的俯览一个个在火海中挣扎不止的身躯,面色沉静如水不发一言。
西子心中不忍,望向景瑜,“怎么说他们也是北唐国的人,兴许还是你的族人,让他们断手断脚没有攻击力也就算了,何苦一定要伤他们性命呢?”
景瑜不为所动,心想我的族人?哼,他们杀起我来时可是没存半分的心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奋起反抗,难道引颈被杀?说服不了景瑜,西子被场内情况吸引,情不自禁的往前几步在峭壁的边沿蹙眉探身张望。
“啊?”
在有人被石块砸中摔下马后直接被乱马腿践踏得面目全非,骨血乱飞后,西子禁不住大声惊叫了出来,血肉模糊的画面看得腹中五脏翻腾,直欲呕吐。背心处突然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疼痛难当的西子竟然一时脚步不稳,无发自持,一头朝下栽了下去!
“小心!”景瑜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快步上前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抓住,眼睁睁的看着西子犹如断线的纸鸢一样掉进了峡谷乱场内,绿色衣裙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西子砸在了一匹倒地不起浑身是血的马匹身上,火光倒印中,她黑亮的双眸里尽是慌乱和无措。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爬进来的她惊骇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躲,被死亡逼得疯狂的北唐男人狰狞的举刀向她砍来,到处都是灼热的火舌和喷溅的鲜血世界,西子前进无门后退无路,情急之下只好就地来了个懒驴打滚,从男人的脚下一滚而过,滚到了一具不甘闭眼的死尸身旁,躲过了惊魂未定的索命一刀。举刀的男人被火箭一箭穿心,怪叫一声倒下,手中的刀切中横着的马肚,马血飞溅而起,从天而降喷在了已被吓得面容惨白的西子脸上,强装的淡定刹那间荡然无存,西子带着哭声呼喊着景瑜,迫切盼望下一秒他就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带自己离开这人间炼狱,却忘了这炼狱本就是景瑜所造。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吗?场内未死的北唐男人似乎都想拉着她陪葬,疯了般的怒吼着追砍着西子,西子狗爬兼驴滚的跌了好几个坑,在死人堆里玩命的滚来滚去,裙裾早被锋利的刀尖和石块割得破烂不堪,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群狼搏兔。
“景瑜你个混蛋,再不来救我,你也别想活得好命。”
她几乎是绝望的认命闭起了双眼等待着即将落下的刀锋,西子没有力气再跑了,四个方向同时被人围住没有丁点武功的她也逃不出去,只是万分不甘心会死得这么冤枉,这么不值。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血肉被拉开的闷响中西子看见一脸焦急的景瑜一招连杀三人,不顾一切的将她拉进怀里,低沉呢喃“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确是来晚了,在西子还来不及说话便双脚一软昏死过去时,他才惊觉自己抱着她后背的双手竟然沾满了血液,刀伤从她的左肩一直斜划蔓延到腰部,火红照耀下的血竟是黑中带绿,剧毒!
景瑜悲愤一声,引亢长啸,“给我杀,一个不留,连骨头都不许剩下半点!”
明宗十八年,平南王派五十精英死士围攻其弟瑜安王于玉门关外南关峡,因中伏而全军覆没。这便是后来北唐史书上寥寥几笔记录下的二王争霸之血洗南关峡。没有描写状况惨烈,更没有一字提及因此役而身受重伤的纳兰西子。
沙洲,一座弥漫着敦煌风情的西隆城镇,却也是秋风瑟瑟,黄土扬沙。景瑜抱着西子换乘了舒适柔软的马车,赶往北唐统治下的西隆元氏残部天甲堂总坛,众人的坐骑也换成了脚程快速的马匹。
“哈克苏,还有多久能到?”
自从玉门关出发后,景瑜冷淡得能滴出冰来的语调就没变过,一举一动都带着隐忍的杀气,大家都很自觉的小心翼翼应付着,景瑜虽然是客人的身份,可惹恼了他,还会有好果子下肚么?马车里的西子三天都没有醒过一秒,虽有北唐皇室秘药碧灵丹护体,但也只能保护真元不散,毒性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蔓延了整个上半身,呼吸微弱,对外界之事毫无感应,无异与一具活死人。他们甚至不敢去揣测,如果这个女人以后都醒不来的话,景瑜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们都给陪葬?毕竟当时他们中谁也没有下去救人,都是亲眼看着她被伤的。
“殿下莫急,再西行二十里便是断崖山,进山后步行两个时辰即可到达总坛了。”哈克苏久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三天三夜不停歇的赶路,上了年纪的他已是有些支持不住了,估计所有人的心里都跟他有一样的想法,想早一刻回山好喘口气嘴上还都不敢表露出来。
断崖山海拔高,路况险峻,马车通行不了,为节省时间山底备好了轻便软轿,四名壮汉脚夫健步如飞,即使轿中坐了两人也是如履平地。
身后暗风来袭,景瑜快速回身一记猛拳迎上,“砰”一声巨响过后,拳掌相较之下半斤八两,谁也没占到便宜,景瑜和元术各自晃了晃才站稳,顿时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上前紧紧拥抱住对方,末了各自用力垂了垂对方的肩膀,亲切之情不需言耳。
“十年一别,想不到今日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够再次相逢,那时的瑜儿你还只是个小少年呢,如今倒是个俊朗不凡的美男子了。”
元术要比景瑜大上几岁,相貌堂堂,沉稳内敛,正是天甲堂的最高主子,也是当年西隆锦瑞王之子,目前仅存的西隆皇族血脉。
“我说,你表弟我好歹也是北唐的三殿下瑜安王,你一口一个瑜儿的可把我的身份贬低不少的。”
景瑜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是真诚的,他和元术是表兄弟,在西隆还没被北唐占领的时候,娘亲每年都会带着他到西隆住上一段时间,在同样争强好胜的少年中,景瑜和元术打过的架不下百次,也因此结下了惺惺相惜的情谊。比起在北唐的同父的景姓兄弟间的互相排挤和勾心斗角,元术能让他更加感觉到亲情的存在。
明宗八年,景瑜母亲元相思病逝,外界传言是景楚盛纵容其皇后阿育缇下毒陷害至死,多年来一直不甘平庸的西隆君主元西照打着替妹报仇的理由发动了战争,两国挥师百万对决黄河,最终,北唐铁骑破风斩浪踏马西进,西隆皇宫被占领,屠城十日,元氏一族就此没落。
当时,十岁的景瑜批甲上阵第一次上战场,杀的,是夕日母亲的族人,践踏的,是自己曾引以为第二个家的西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