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鸿半世相思怜,浮生缱绻逝西凉!
现时政局动荡不安,朝廷腐败奢靡,一味求和,本就令人深痛反感,但凡是跟“萧家”沾上点关系的,西子一向都是将其跟“非善类”划上等号,表面恭敬,其实内里鄙夷之至。
虽然比起外面无数的怀春少女来说,她非常“幸运”的能够不排队近距离且免费的观赏这位风靡全南梁的翩翩美男,但显然纳兰西子对此毫不领情。
若是换个环境,换个地点,萧子逸或许在西子的眼里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唇红齿白,桃花妙目,呃?怎么越说越像小白脸了?好吧,坦白点说,此刻的萧子逸眼波流转,好看的嘴角微扬,谈吐之间甚是有股子傲气,看似亲近,却又感觉相隔数里。那笑中,若是能渲染些真情实意,或许会更加吸引女人的目光。
萧子逸的笑容很魅惑但是带着明显的假,在场的人心里似乎都有着数。夜凤仪拢在流苏袖中的双手一直疼的厉害,却心甘情愿的强颜欢笑,这也不错。而夜正南微闭着眼养精蓄锐,偶尔透入出来的精光似乎洞悉了一切。三人各有所思,各有所属的角色,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诡异。。。。
“子逸早前闻得夜小姐苏州第一才女的名头,尤其是一双素手抚出的袅袅之音更是冠绝我南朝,心中倾慕已久,不知今日可否有这荣幸瞻仰瞻仰小姐的风采?”言过三巡,某人连称呼直接从萧某升级成子逸二字。
“萧公子过誉了,这不过是传言,传言那。呵呵,凤仪学艺不精,哪里敢在萧公子面前献丑?不如,我们改作诗可好?”
夜凤仪含羞带笑,实则暗自叫苦。原本冲着外间对影深公子才艺的传言,她确实有点不服气,特意准备了首新曲子来的,可现在。。。算不算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那实在是有点可惜了啊。”萧子逸面露惋惜,叹气着摇头,以他原本的预想,夜凤仪既有意于自己,怎会拒绝这示好的绝佳机会?“这么说来,子逸是没这等耳福聆听了。”
几句话说的意犹未尽,甚有不甘,直把夜凤仪的一片芳心击的不住生疼。
只见她咬了咬贝齿,终究是不忍拂了他的意,站起身款款走到琴架边,罢了罢了,为了他,就当舍命陪君子了,所幸烫伤的部位是手掌背面,回去之后好好上药修养些时日就是了。
“且慢!”
“且慢!”
两句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西子讶异的看了眼始作俑者萧子逸,后者的瞳眸里亦有着丝丝不解看向自己,这位仁兄还有花样不成?微楞过后,西子只好谄谄的主动靠边儿,“萧公子先请!”
萧子逸对一个丫头倒还没多大注意,眼神微一动,夜正南已经会意的把手中布包解开,而后,展落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樽二尺见方长的怪筝。在南宋,筝并不少见,和弦琴是属于同一等级的乐器,可萧子逸带来的这筝的形状却是和寻常的大不相同。材质特殊,木料陈旧而不腐,弦色古朴,现身时一缕淡淡的奇香飘蕴而出,闻之甚是舒服。筝的外围以不规则的曲线往外突,边沿处自动收缩画弧为圆,全然不似以往筝的制作手艺,甚至,该说带着点异域风情。。。。?
“这是。。。”
夜小姐云里雾里的倒分不清他的用意了,莫不是想考较自己来着?
“夜小姐有所不知,此筝乃子逸无意之中得来,此奇物弹奏之法不可作寻常之语,子逸枉负盛名无以可解,只好借此机会求教佳人了。”这是萧子逸所行目的的一半,其实也是抱着暂且一试的态度,毕竟以自己的阅历都参透不了,夜凤仪一介女子,希望有点渺茫啊。。。
“修鸿半世相思怜,浮生缱绻逝西凉!”
悲凄的语调低吟,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接望而来,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人,西子一改往时的伪装,明澈眼眸配上荣宠不惊的淡定仪态,有那么一瞬间,其余三人都惊诧的为自己之前的错觉莫名一惊。
“萧公子,依我看,你赴宴是假,投石问路才是真吧?”
西子洞悉百态的慧黠眼眸对上萧子逸深藏不露的笑眼春风,彼此心中一闪而过的交集,似乎,都有着耐人寻味的别意,在逐渐清晰中越向朦胧的面纱。
世间很多人都不知道,筝也分性别,修鸿筝正是分了雌雄,因为祭奠了一场唯美的爱情而遗世。
现时摆在烟波弄的这樽是雄修鸿,至于雌修鸿的去向,估计全天下只有纳兰西子一人知晓,因为她已经把它随着纳兰青峰的遗体一起长眠地下。
音律的确不是西子的专长,但独独这修鸿筝例外。
纳兰青峰曾经说过,雌雄修鸿同现,“还情”宿愿方可了。而此刻雄修鸿罕见现世,于自己而言,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呢?
“我家小姐日前多有不便,萧公子若不嫌弃,就由西子替小主暂代弦音,不知算不算逾越呢?”
“西子,不必勉强,凤仪相信萧公子自不是此等肤浅之人,咱们改日再相请也不迟。”夜凤仪虽然惊诧西子瞬间的神态改变,却还是放心不下,平常自己练琴之时从未听她提起过善通音律,而今贵客面前,还是不要出了乱子才好。说到底,人性总归是自私的,女人的尊严和傲性使她不喜被别人抢了自己的风头,众星拱月的公主就该是她夜凤仪。更何况,要是弹的不好丢了府上的面子,让人看了笑话,做主子的,哪有脸上有光的道理?
就连夜正南,此刻也是满脸的不信,这名叫西子的奴婢他见过一次,还是月前在半夜饿了去厨房找夜宵时碰见的,那时她还顶着满头的油烟蓬头垢面的做着杂活,这升迁的脚步,爬的倒是挺快啊?
“无妨。”萧子逸初见端倪,怎舍得轻易放弃?此行还真真是有意外的收获,不曾想区区一名丫鬟竟有如此的见识?怎的自己从未听夜雄辉提起过?夜雄辉这头狡猾的狐狸,是有意埋没人才呢吧?事有凑巧还是故意安排暂且不论,当前的话题已经成功提起了萧子逸的兴趣。“夜府果然是大府家业,人才济济,连一个不足为道的奴婢都有此等才技,我等枉称风雅,暂且见识见识也是好的,也好偿了子逸的心愿。”
夜凤仪再想斟酌,被其兄夜正南赞许的眼神制止,只好不甘的点头应允下来。
修鸿修鸿,何处还情?西子怀着惘然和迷茫,端坐筝前,抬食指含劲一刮而过,连串清冽的筝音如山涧中泉水流泻,清溪空谷清音起,桃花一曲付流水。
南朝人不懂如何弹奏修鸿实属正常,雌雄修鸿本就不是南国所制,所有,乃是夕日西隆密有,弹奏时须带上三分内力,七分韧性,手指间的拿捏不能相差分毫,否则弹出来的音调轻则乱的不成章法,狰狞辞耳,重则如鬼哭狼嚎,侵入心脉走火入魔。
前奏过后,西子一双素手抚上筝弦,往事依稀涌上心头点点泛开,莫名愁绪没由来的凌乱铺陈,搁浅的记忆再被唤起,微声叹息过后,十指熟捻拨弄开来,轻柔的吟唱伴着清亮的弦音漾开满室涟漪,茶香飘落处,人酣畅。。。
于闹中取静,独具风骚,连绵婉转的弦音如柔滑的丝绸,如影随形般缓缓划过心幕,绵绸,娇柔,流淌情愫。于闻者各自嘈杂纷乱的心思里溅起一片涟漪,幽幽的,荡漾开去。一曲惆怅吟唱的“天若有情”,一缕无处可寄的女儿情丝,散落了一地的温柔缱绻。
有人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是这人,又怎是这般好寻?寻求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然,繁华背后,只是无尽的凄凉。一曲水袖罗衫,断了一份情,一份念想,浮华褪去,空余寂寞罢了,冷暖自知。
低婉的声音缓缓溢出,诱惑着每一个聆听的人。。。
以木为器,以丝为弦,以技为托,以情为怀,层层筝音斑斓绕耳畔,涓涓玲珑点滴舒心弦。涓涓水韵氤氲着层层涟漪,在水光闪烁中荡尽了波澜无尽,潮起潮落。天若有情天亦老,便胜却人间痴情无数。
上一世的雪雪于风华正茂时陨落,这一生的纳兰西子又何尝不是韶华未倾红颜飘零?左手无法忘却的回忆,右手值得把握却无法把握的青春,中间飞快流淌着年轻的感伤。
曲调如故,人却非故。。。
不经意间,西子已经泪溢满眶,凝而不绝,模糊得了视线,模糊不了魂牵的思念。。。
纳兰青峰传授西子修鸿筝弹奏之法,却从未要求过具体的曲子,以至于西子对当世的名家古曲不是不靠谱,就是不着调,久而久之,西子也就依着自己的喜好,随手拨弄,意欲所为。往往是偶尔心血来潮时演绎承载着记忆的曲调,渐渐的也就沉淀成了一份独特而浓厚的信念。
西子自然是晓得眼前几人都是坊间称颂的才子佳人,自己本就是技艺不精,班门弄斧怕是都不够格调,既然遂不了他人的愿,干脆何不随了自己的心?她本就不像夜大小姐似的存了推销自己的意图,自然无意讨好。只觉得再遇修鸿,勾起无数往事,总害怕某些重要的东西,正在悄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