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丰是收的季节,清晨的露水将大片金黄的麦田染得晶莹剔透,在朝霞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天刚不多亮,周老头领着小儿子到江边去收夜钩。龙塘湾是在长江中游一个四面环水的岛上的小村庄,居南梁和北唐两国国界中间,正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三不管地带。因泊水长江而水产丰富,周家正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渔户。
周老头微驼着背看着黝黑精瘦的儿子奋力的在水草间来回寻找漏网之鱼穿梭的背影,那孩子才十来岁却看着像个大孩子般的帮着干活养家了。正寻思着再过几年能否找关系让娃到镇上的土衙门里谋个差事,只见那孩子“噗通”栽到了齐腰深的水草堆里后又站了起来高声嚷道:“爹快来,这儿有人呢。”
“瞎娃,急个甚?”周老头不慌不忙的把收获的鱼捆好腮扔到岸上,迈步走到儿子身边。老花眼眯了又眯,甩了好几下头才确定确实没看错。
一个长的似天仙样美丽的姑娘半侧着身泡在水草里,双唇发白左臂有伤,想来是被水草绊住后挣扎到没力气后昏过去了。
“快扶起来。”周老头敲了敲魂不守舍光顾着看的儿子,弯腰又不知道该端手还是脚。
“这姐姐真好看,俺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大姑娘勒。”小周红着脸挠了挠头,看爹也是一副囧样,自告奋勇直接扛在肩膀上挪到了岸边。
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儿但很微弱,得赶紧找大夫先。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乱了父子两人稀奇又担忧的观察,沿着江边朝这边跑来的是两个身着华服却累到气喘吁吁的青年男人。一个追,一个跑,口中还振振有词骂骂咧咧的说着气话。最为怪异的是,两人的服装明显不是一路人,清瘦男人穿的好像是,南方的官服?后面追赶的彪悍男人确是个纯正的北方汉子,高鼻深目,装束异域。
父子俩一对眼色,不动声色的将女子抬着一起藏进了黄灿灿的麦田里。
“你最好祈祷能平安找到她,否则夜某拼死也要杀你平南王陪葬!”
几乎切着头顶飘过的南方口音让周老头心里笃笃乱跳,想来这个南方官员身份极高,对一个王爷都敢直呼生死。等等,王爷?这么说另外一位是北国的皇族?我的娘诶,要死啊,龙塘湾这一亩三分地可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大的官儿啊,还是南北两国大官同时出现?
突然,通通的脚步声噶然而止,周老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拽着麦根大气都不敢出。片刻后,头顶的麦穗被拨开。见天的光亮中,在他眼里几乎犹如天神降临一般的画面出现,两名大官正用惊怒交加的神眼望着那受伤的姑娘,将周老头吓得双腿直颤,蹲都蹲不住。
“狗胆包天的死老头本王废了你!”异族王爷抬脚便踹。
南方大官伸脚拦住,怒喝道:“蛮鞑子等回你王府再去拿腔作势,眼睛不看人家是为了救人么?”
周老头本叫小周去村里找大夫,南方大官却断然拒绝,毅然抱着漂亮的姐姐进屋包扎伤势。
北唐王爷被吃了闭门羹,坐在门槛上哼哼唧唧的很是不满。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官的小里好奇的凑上低腰问:“那漂亮姐姐是南方大官的媳妇么?”
“屁!他倒是敢!”北唐王爷瞪眼怒吼将小周吓得倒退几步屁股着地。剔了几眼小周的怂样,他招了招手说:“小鬼,过来。倒是不爷不告诉你,只是你们这村子太闭塞了,南北不接的,告诉了也白搭。”
小周正似懂非懂的点头,北唐王爷却又好似陷入了回忆中自顾自的说开了。
“世上或许就是会有这么一个人,看似一般却能拥有超乎平庸的力量。南梁第一女先生?嘉熙公子?呵!虽非她本心所愿,但霍乱朝纲的罪名确是抵赖不了的。”
“就是戏台上常演的红颜祸水么?”小周也跟着坐下,憧憬着戏台上的咿呀。
“可笑的是,似乎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被她祸害。啊,忘了给你这小鬼头介绍,爷是北唐平南王景蓝,那里面的是南梁夜正南宰相。为了这么个丫头,在江上遇到风暴死里逃生一路打打杀杀追到这儿来的。”景蓝平常说出的内容让小周吃惊的瞪大了眼,手脚僵住。宰相,王爷?这姐姐的福气还真不浅呢。
“吱呀”一声开门,夜正南冷着脸走出来,交给小周一张纸和一锭银子:“请帮忙到药房按药房抓些药来,再让你爹烧些热水。”
“诶,好叻。”小周虽然还想再听下去,到底还是救人要急,点头离去。
景蓝偏头瞧了瞧被夜正南挡住的门缝,揶揄道:“难怪夜相也称墨涵公子,这丫头算活过来了,还整天摆张死人脸,好看?”
“那王爷呢,北唐的夫子难道没有教你礼义廉耻么?”夜正南丝毫不让,上午的阳光煦暖稍稍平复了提心吊胆好几天的情绪。“纳兰西子是我南梁宫廷小主,准皇妃身份。王爷甘冒天下大不违以卑劣的手段强掳之,就没有想过会引起两国的战争?”
景蓝忽而仰天大笑,湛蓝的眼眸毫不掩饰的散发着野心,“看来夜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南梁皇帝未曾给她任何的册封,她不过就是被萧子逸豢养在深宫的失了自由的鸟儿。明知道和林太傅之间的约定不能作废,皇后早有内定人选,还强拉着纳兰夹在中间受累,身为男人不觉得有愧?本王不过是看不过去,想拉她一把而已。”
“哼,王爷糊弄人的理由还是等着回中都后和瑜安王解释去吧。他要知道纳兰因王爷性命攸关可是会怒发冲冠,指不定你们就手足相残了。”
夜正南冷然拂袖,俊俏的眉峰紧蹙,纷扰之事太多,堵心的很。
周老头端来热水后对照旧被砰然关在门外贴着门缝倾听的景蓝感叹说:“不知哪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啊,可不知是福是祸。”言毕摇头叹气的走了。
福气?景蓝气儿不打一处来,就是这么个怎么看怎么无辜的女子,怎是祸害两字能形容得完?南北两国拔尖儿的人物可都让她招惹了个够,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么?也不知道这区区太湖渔女出身的丫头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么多天子骄子为她前赴后继的。诶,头疼啊,老三景瑜哪儿确实难办,这计划失败全怪半路杀出来的夜正南。
傍晚时纳兰西子被臂伤疼醒,打量着陌生且简朴的房舍,心知是被人救了。挣扎着撑起身,全身虚脱使不上力气,才走几步就气喘嘘嘘,趴在门栓上耳晕目眩。
正看景蓝舞剑剑姿看得痴迷的小周因离得近听见门上的响声反身凑上听了听没听出个甚,一回头却见景蓝就在身后站着,满脸紧张。
示意小周闪开后景蓝轻手一推不见动静,待要再推时半边门户不请自开,再往下便是斜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双颊苍白似纸额头沁汗的纳兰西子。
“纳兰?”景蓝大惊,要去扶起,却被西子挪身躲开。
“离我远点。为什么是你?”西子几乎缩到了墙角,畏缩的目光带着茫然。大船在暴风雨中碎裂的那一刻就像是凶恶的梦魇在昏迷时的脑海中不停上演。恐惧,黑暗的空洞,无边无际的虚无充斥着心房。
“莫怕。”景蓝尝试着靠近,小心翼翼的说:“我对纳兰本就没有恶意,你别总是曲解。”
“姑娘不需要你装模作样的假慈悲,我只恨没能听景瑜的话对你敬而远之才会中了你的阴谋。”西子已经没有再后退的余地,可景蓝还在不断靠近,避无可避的她闭上眼尽全力一脚踹了出去。
吓呆了的小周瞪膛结舌,伴着一声惨叫,夜正南旋风一般冲进房内抱起缩在墙根的西子,剩下捂着下身疼得冷汗涔涔的景蓝咬牙切齿又不敢动弹。
换过衣裳简单整理仪容的纳兰西子在夜正南的搀扶下坐上餐桌,清丽的容颜犹如酷夏里迎面拂来的一场凉风,周老头父子下巴都惊得快脱臼了。知道这女子美丽,但没想到只是简单的装扮就焕然闪亮,没法形容的漂亮。
小周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上午景蓝所言的红颜祸水,一边不停偷偷打量着西子。
送走他们那天也是这般的朝霞灿烂的早晨,小周拼命的向离去的船挥手,他觉得姐姐的笑容比这太阳还要温暖有能量。终究,渐行渐远的船只缩小到黑点消失在江平线上。
“是福是祸啊,就指望着老天造化了。”周老头拉扯着恋恋不舍的儿子回那个依旧贫穷的家。
半年后,南北两国在金陵渡于瓜州交战,火烧长江十余里,血水染红沿岸江水数天。南梁损兵十万主帅被擒,沦为北唐属国。战争的起源是南梁盛康帝为了替被北唐平南王强掳致使客死瓜州的心爱女子报仇而爆发,史称嘉熙(西子)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