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绝弦为你独奏,你心里居然还想着他人,”姚雪不乐意了。
琴声戛然而止,楼下传来一大片哀叹之声,帐后人影微动,绝弦抱起古琴朝着两人遥遥一礼,转身离去。
“绝弦,还没弹完呢,怎么就走了?”顾前阳急忙喊道。
姚雪轻哼一声:“人家都说小弹一曲了,再说你都悟了,用咱们斫琴师的古琴弹奏出的琴曲,不论学徒、良工,还是巧匠,听了后多少都能学到点什么。”
顾前阳仔细一想,真是这么回事。
方才在琴声中,他不知不觉竟想通了许多平日所不注意的关键店,制伞手艺无形中提升了一截。
“只可惜落霞、秋水二位琴魁不在,如果能听到四琴共鸣,哪怕就是一个杂役,都可能直接顿悟成良工,”姚雪感伤道。
杂役,学徒之后,就是良工。
“这么厉害!”顾前阳一惊,他有听说明月楼琴曲的神奇,但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大效果,赶忙问道,“有秋水和落霞的消息了没?”
姚雪摇头失望道:“她们就像三年前的汪鹤先生,音讯全无。”
不论是汪鹤,还是落霞、秋水,都在接到斜柳巷各大店铺的邀请后,离奇失踪的。
吉庆街的匠人都知道,这些匠人的失踪肯定和斜柳巷的邪匠脱不了干系,可苦于没有证据,即便官府也不能拿他们如何。
“斜柳巷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要把我们吉庆街所有匠人都劫走不成?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顾前阳一阵皱眉,同时又很好奇,“他们到底许诺了什么东西,你们非去不可?”
姚雪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一截桐木。”
“桐木?”
顾前阳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明月楼千辛万苦就是为了一块普通梧桐木。
“嗯,虽说是桐木,可据说是从前朝一位朝廷命官的大墓棺材上卸下来的,百年以上的桐木少有,而千年木……更是举世难求。”
“前朝……”顾前阳稍稍一怔,他听闻,当朝皇帝继位已过千年,这说明那块桐木至少也有千年龄。
连他这种门外汉都知道,越是古老的木头,做出的古琴品质越好,音色越透。
“要是能得到那桐木,说不定我们明月楼都能再造一把镇店之宝出来呢,”姚雪很不甘心。
如真能得到千年木,再由明月楼的斫琴师精心打造成古琴,那拜匠战中,他明月楼至少能提升至少十个名位。
“姚姐你这就贪心了,明月楼主都有一把镇店之宝——太古遗音了,还嫌少?”顾前阳撇撇嘴,他们汪记正缺一件匠宝呢,这明月楼居然妄图多造一件。
“这种东西哪有人会嫌少,”姚雪轻轻一笑,旋即轻叹一声,“要不是朝廷禁止盗墓,珍惜木料缺乏,我明月楼早就挤进中三十三店去了。”
朝廷大员的大墓,都是禁止偷盗的,其中陪葬的无数宝贝,即便是一块石头,一块木料,对于匠人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材。
从明月楼出来,顾前阳琢磨着是不是和汪弦说一声,也做把落梅伞出来,方才听着绝弦的琴声,他很有感触。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四顾,街两旁的灯笼不知何时都灭了。
汪记伞铺在吉庆街最西边,此刻街西迷雾朦朦,透着冷意。
“什么人?”顾前阳皱眉看去。
浓雾中,走来一队醉鬼,大晚上的,他们或撑着伞,或戴着面具,或抱着琴,走路时左右摇摆,怪异极了。
“你们是什么人?”顾前阳警惕道,子时后吉庆街施行宵禁,街西的牌坊有禁制,除了各店人家,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些“醉鬼”没理顾前阳,晃悠着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三个撑伞的。
那伞伞面枯黄,上面绘着的居然是一张布满伞面的人脸,或悲苦,或狞笑。
随着三人临近,顾前阳的右手突然不正常的颤抖起来。
“这里是汪记伞铺吗?”伞下,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啊,不过你们来错时间了,现在不营业。”
“你是伞铺的伙计?”那人又幽幽问道,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低笑声。
“是,”顾前阳越发警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如果三位想买伞,可明天再来。”
伞下人摇摇头,古怪地笑道:“我们不是来买伞的……”
接着,第二人邪邪一笑:“……我们来啊……”
他还没说完,第三人又接上,疯癫的口气突然冷厉下来:“……是来杀人的!”
话毕。
啪!啪!啪!
三把黄伞同时收拢,三个冷厉男子居高临下看着顾前阳,脸上分明还诡异的笑着,可眼中充满了戾气,顾前阳震惊地瞪大眼,眼前三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我只是铺子里的小杂役,跟我没什么关系啊,你们要杀人也别杀我,”他急忙后退。
“凡汪记伞铺者,死!”
三人持着黄伞,疾驰而来。
嗖!
惊慌中,顾前阳的右手突然抬起,手掌上,破烂手套的毛线突然根根松散,包裹着手掌,悬浮在了空中……
夜深人静,汪弦正要睡下,他这后半夜总是心绪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事,匠人的预感是最灵验的,刚躺下,就听到街上传来的惊呼。
嗖!
汪弦披上衣服就窜出门去。
窜上房顶,他就见着漫天弥漫的灰雾,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弦二接着!”
汪弦前脚刚到,身后徐汇、罗恭也窜上了屋顶,同时向他甩来一把红伞。
三人身手敏捷,在屋檐上如飞贼一般……
“好家伙,敢来我吉庆街伤人,这斜柳巷胆子也忒大了!”汪弦冷笑一声,他们一眼就看到街上排队行走的邪匠们。
突然,汪弦脸色一变,他看到了顾前阳。
“糟糕,前阳被盯上了!快救人!”
……
顾前阳现在很不好受,他已经明白,这三人居然是邪匠,三把伞面时而撑开,时而闭拢,如同三朵食人的大花,伞面上的巨大人脸,鬼哭狼嚎地扑向他。
下意识的,他右手猛地向前一挥,手上细线瞬间冲破三道鬼雾,同时拉拽着他险险避过其他邪匠的偷袭。
“好小子,你是杂役还是学徒?这么难缠!”三邪匠都惊了,那诡异的手套带着顾前阳躲过了他们所有攻击,短时间内居然奈何不了他。
“黄油伞,食人心!”
为首邪匠猛地撑开黄伞,枯黄的伞面在这一刻脱落,也不倒,歪歪扭扭地站着,朝着顾前阳伸手抓来。
顾前阳心中一片恶寒,他这才发现,这伞面居然是一张人皮,被那邪匠当成了伞面。
为何这些人被称为是邪匠,顾前阳今天终于了解到了一些,眼看伞面人皮朝他抓来,他已被逼到街角,无处可避。
就在这时。
“伤我伞铺匠人,你们找死!”
轰!
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突兀落在三个邪匠中央,冲击力太大,带起一阵烟尘。
尘埃之中,那人影怒喝一声,对地猛然撑开手中大伞。
嘭!
大伞撑开,伞径足足一丈有余,硕大的伞批子化作利箭,如同暴雨梨花,向四面八方射去。
三人大惊,连忙躲避,枯黄伞面同时撑开。
噗噗噗噗!
密集的伞批子激射在人皮伞面上,发出阵阵闷响,不远处正走向顾前阳的人皮,避之不及被一箭洞穿了眉心,顿时好似失了魂魄,扑倒在地。
“一丈开山险!你是徐汇!”
看着场中的徐汇,三邪匠半眯起眼,他们此次目的本就是这些伞匠良工,如今相遇,直接忽视了顾前阳。
双方正欲动手,就在这时,邪匠再次愣住。
就见他们身侧,翩跹飞过两只巴掌大的青蝶,蝶翼挥动间,带出一阵青绿色的灵雾,那灵雾香气扑鼻,可轻轻一嗅,就让人头晕。
“前阳捂鼻!”罗恭突然出现在顾前阳身前,他手持一顶天青色油伞,伞上绘有兰花,两只青蝶盘旋一阵,落在伞面上,定睛一看,居然变成了画。
被灵雾包裹,三邪匠愈发警惕:“兰引蝶香!你是汪记的罗恭!”
说话间,邪匠中的一人也旋转油伞,顿时枯黄的伞面蒸腾起一大片黄雾,和那雾气分庭抗礼,那恶臭和蝶香交织在一起,混合成让人恶心的味道。
联想到这些邪匠居然用人皮做伞,再看那蒸腾的黄雾,顾前阳胃里泛酸,那不会是人油吧。
三邪匠聚拢,警惕道:“汪记伞铺应该有三个良工,还差一个……汪弦呢?”
“我在!”
听到这声音,顾前阳顿时激动地望去。
街的另一头,汪弦打着伞,神色淡漠,就像一个文弱书生,漫步而来,他一手反抓伞尖,伞杆对准三人,伞衬子上编织着一层密集织线,足足九色。
此刻,在汪弦灵巧的引导下,伞面如陀螺般一转,九色线绳齐射而出,射向三邪匠。
“九色弦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