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急救区的医生护士们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又严肃认真的。老吴眼看着大壮被推进急救室，然后门砰一声就关上了。也不知道这声音传到站在过道中的老吴耳里有多响，反正他一个哆嗦。过了一会，他眼里又回过了些神，六神无主的他胡乱拦了几个人，又完全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被他拦住的医生护士们一副对这样的病人家属司空见惯的样子，也不理睬他，让开一步就从他身边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出现在通道另一边，喊道：“谁是吴大壮的家属。”老吴赶忙迎了上去，刚才坐边上条椅，神色间有点恼火的工头，这会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待老吴走近后，年轻的护士打量了老吴旧旧的，又带了工地很多尘土的穿着，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病人在抢救，要先交些押金。”
“好，我去交。”工头开口说话了，大概早就已经决定要怎么做的工头倒也爽快，也没让明显都不好意思的两方尴尬太久，干脆开了口。
“这钱我先垫点，救人要紧。谁的责任该谁出钱我们以后再说。”随护士往另一边走去的工头回过头来神色严肃地说道
：“赶紧打电话！把吴大壮的家人叫来！”用手一指老吴，工头又补了一句。出了这样的事，工头大概也是一肚子的无名邪火。
没等老吴开口答应，工头和那个护士就已经走开。仿佛又被单独留在那儿的老吴，低着头，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说了一句：“这叫俺咋和俺婶儿俺哥交代嘛。唉！”
好像过了半晌才有下一个动作的老吴，慢慢掏出手机，给自己打气般地咬了咬牙，拨了号。
“喂，哎，婶子，我小民，大壮他爸呢，你叫他接电话，哎，婶子，都好，我和大壮都好着呢，这边现在还不热。”然后就听见电话里一声喊，“三儿，你电话响了，小民打的。”
“哥，大壮从架子上跌下来了。哥你先别着急，不要紧，你先带点钱过来。现在人还在医院，医生没咋说，应该不要紧。”
……
开了个话头的老吴解脱般地和大壮他爸交代清楚了事情和地方。挂了电话的他整张脸已经红透了，整个人有些不稳地退到墙边。坐到了椅子上的他，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大壮家里，三哥要翻开炕头那个大红漆箱子，在一堆衣服中间找到存钱的卡，又怎样狼狈地从盖了一半房的家里冲出来，走过村里的土路。然后又是一番搭车，倒车，赶火车。
再次听说大壮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听说又是处理内出血又是输血，抢救了一晚上才脱离危险。下午老吴也回来了，看上去就是一晚上没合眼一整天没吃饭的样子。
老吴回到工地上，看到楼面上未来都是一户户人家的阳台，像极了妖怪的窟窿，又像吃人的怪物。有那么一瞬他突然有点厌烦工地，可是不在这干活，又能去哪。
今年已经四十多岁的老吴，只有那么一瞬胡思乱想了下，就又把以前生活中只有干活闲聊吃饭睡觉的自己找了回来。
“大壮这不是没事麽。”不知道老吴在安慰谁，就突然就冒了这么一句出来。
工地上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大伙的的话题自然只有一样了。
“唉，大壮也真是，生病了少上一天工也没啥么，眼看着完工领钱了。”
“唉，也是，但是大壮娃儿也是想多挣几个，现在娃们娶个媳妇可难了。
“确实，俺小子结婚还早，花了二十几万，还不算盖房买家电。”
“是呀，挣钱不容易花钱倒是快，不管咋说，个人安全还是要特别注意啊。”
“这一个摔，不知道又白干了几年。”
……
向来不在人多处的顾步新想，要是救护车晚来会儿，自己就可以顺便把大壮摔到的脑子给愈合一下了，当时只顾得上把颅内的血先排一下了。这个世界的医术还是太受限啊，花钱还很多呢。自己以前的世界，治病都是身边的木石还有医者一身的灵气功夫，真是方便实在。这里的医院还专门盖那么大那么多房子，那么多医生和护士，而且听别人说折了腿还要三个月呢，真是耽误事儿啊。照大壮昨天那摔法，没有自己的医治，他以后都不能在工地上干活了吧。嗯，找个机会还是要再给大壮治治病才行。自己还真是好久没有认真给人瞧过病了呢。
虽说用功法医术会想起师傅师门，以及不好的回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师傅知道自己在另一片大陆施术救人，应该十欣慰吧。师傅见到长这么大的自己，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师傅他们，肯定还好吧。
工地出了事，但是没有毕竟没有闹到死人的份上。工头也是脸色好转。听说开发商知道了也没刁难什么，毕竟，要是出过事的楼盘肯定会有影响，还好工人只是受伤。
大壮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顾步新和三五个工友们在下工以后，一起凑钱买了点东西去了医院，要去探望大壮。
病房里，大壮看到工友们不知道怎地有了点泪花，声音也有点干干的，这几天他好转以后看到家人和医生们，想想躺在床上花钱的自己，也是很少开口。
“新啊，你来了。”在工友们的脸上扫视一圈，勉强露出笑脸的大壮竟然一开口就喊了顾步新。
“我这几天一醒来就想给你说声谢谢呢。”
“那天有个人一摸我的头，我就暖暖的不觉得冷了，人也才慢慢有了点意识，后来俺叔说是你扶的俺。”
“医生说俺崽能好就是奇迹啊，其实你就是他的恩人才对。”一个打扮朴实，脸庞黢黑又有些消瘦的汉子说话了。
顾步新想，看样子应该就是大壮他爸了。这几天里，大壮给他爹讲了不少遍了吧。
“没事就好。”一向在众人眼里反应慢的顾步新终于还是开口了。
“嗯，命大啊，就是医生说我以后干不了重活了。脑子受了伤。唉，也是，脊柱那能康复人还能动已经很命好了”
“病人的小脑复原的很好，但是重活以后真的不能做了，还有脊柱，肖医生说真的是个奇迹呢。”还是那天喊老吴缴费的小护士，在一旁插话道。“原来是病人工友在第一时间做了有效措施，真是奇迹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众人想起那天片刻之间的悲伤恐惧，也是一片附和。
“干不了重活没关系啊，来我们医院做保安也很好啊，只要踏实干下去，也能拿到不少钱呢，也不一定比在工地少多少。”
小护士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坚持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有一个同学可以发新闻，我叫他过来，给你们写篇报道。一定也会有好心人帮你们度过难关的。”小护士本来想说自己的网站编辑的死党，想想还是换了个词。
一会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的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顾步新和工友们站在那儿，齐刷刷盯着看好几天没见到的工友们就是不说话。
有时候你发现身边最可靠的人就是那些平时和你谈不了心，有时你觉得多余的人。工友们大多数都是这样，只会憨憨的笑，说不了甜言蜜语，话也少得可怜，可是关键时刻就是踏实可靠。
在工友们临走时，那个小护士进来了，：“我那同学答应了，明天下午七点她会过来简单了解一下，然后就可以写篇新闻发出去了。”
“你明天也来一下好吗？”小护士好像带着些怯意地对顾步新说道。大概只是个实习生吧。
……
和工友分开后的顾步新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住的地方了。话说回来，来到这片大陆以后，他用破邪法目看过食物，能吃的大多是性平性性温的东西，不过做的过程为了好吃就加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了。所以来了三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吃的十分简单，保证最起码的搬水泥搬砖所需就差不多了。搞不懂，这儿的人之间聊的话题，百分之五六十都离不开吃的。
原本想着有机会了，再替大壮治治，让他甚至比原来生病之前还要精神有力气才好。可是今天下午在大壮那，顾步新开始觉得，对于大壮，身体比以前好就一定是好事吗，如果大壮恢复了，依旧回去在工地干活，攒钱，盖房，相亲，他的人生已经差不多定格了。就像那个护士说的做不了重活，可以做保安，做小贩。不但会比以前舒服些，挣的钱也未必少呢。对于大壮本人来说，也许是一个全新的，非常不错的开始呢。起码大壮以后不会抱怨一天下来再怎么注意衣服也会脏的不成样，也许走出工地的大壮会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以后的老婆也不一定啊。有很多人
是因为原来的世界被打破，才发现一个全新的，更适合自己的新世界呢。
回到屋子里坐在床上的顾步新在修炼之前这样想。
记得师傅说，其实不是每个病人都需要医治的。
眼下像大壮这种，亲人朋友围在身边，有人关心，有期待的病人，其实已经不需要医治了。
三年的修炼，身体变得更加成熟，散虑逍遥功法直到了第五层，其他的术法也仅限于知道和尝试过而已。这样的进步并不大。其实顾步新自己心里清楚，这个世界斑驳稀疏的灵气并不是问题，没有师傅和同门在一旁指点也不是问题。关键是他自己，已经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修炼。
以前，他想背下大段大段的术法歌诀，为了让师傅夸赞他，后来长大了他想成为像师傅一样厉害又受众人爱戴喜欢的人。他甚至想创造新的医术法理，在世上留下点什么。
直到自己被带离原来的世界，他才知道。一个人的美好愿望都是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的。如果他熟悉依恋的世界都被颠覆了，那他就什么都不再想了。
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睡过去了，梦里还是反反复复，思思量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