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名在雁门关一住就住了小半年。后来还是他师父亲自来找人。那时落名的师父也不过刚及而立之年,脾气还尚未被岁月磨平。当时燕如雪正好不在,师父见到落名后,一句话没说,直接先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拎着落名在军营中谢罪一圈,然后直接拎回了君山。
那夜落名私自前往雁门关,对于在君山的师父来说便是断了联系。起初师父倒不甚在意,只当是这小子贪玩惯了。然而几个月过去,太原那边依然没有音讯,这时才感觉情况不对。因担心落名出事,便亲自去了太原一趟。然而到了之后,却没有同门知道落名的下落。师父心急如焚,没日没夜地四处打听,后来好不容易从当地一个百姓口中得知,数月前的一个夜里,似乎是看到一个丐帮弟子一直往北面去了。
当师父来到雁门关时,看见落名在人家军营里,自是潇洒快活的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到落名趴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时,都还觉得自己下手太轻。
回到君山后,落名想到自己连同燕如雪告别都没来得及,还和师父大闹了一通脾气,觉得师父管他还是跟管小孩子一样。然而结局只不过是又被师父打了一顿,还顺便罚了禁足。
不久,落名收到一封从雁门关寄来的信。于是立即喊来小师妹给他念信。师妹之前还因落名没给她带礼物,埋怨了好一段时间。结果落名仍然尽想着使唤自己,根本不想理他:“我就不信你一个字不认得!”
“认也能认的一半,但是不想细看。我还指望好师妹给我写回信呢!”
最终在落名各种威逼利诱下,小师妹拆开信看了一眼:“哟吼,这字不是上回写信给我的那位兄弟么?”然后念道:“‘我回到营中时,没想到你已经被你师父接回去了。不过如此也好,雁门关到底苦寒,实在比不上君山。你本不是战局中人,实在没有必要跟我们吃苦。不过还是说来惭愧,近日竟在训练之事上有所懈怠。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你走后,我……’”小师妹突然停下,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落名疑惑:“你停下干嘛?我什么呀?”
小师妹清了下嗓子:“‘大概是因你走后,我一个人睡这床榻都不习惯了……每日起来后背都酸的很。’”然后她发下信,一脸懂了什么的表情看着落名说道:“我就想问师父知道么?”
落名大概也是没想到燕如雪会直接在信中这么写,立即一脸无辜而欠揍地看着师妹:“你什么意思!师妹你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师父知道了得多难过!”
师妹直接拾起信封,作势要往落名头上摔去:“你当我傻子是不是!”
落名特别配合地一躲,笑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人家师兄师妹之间都有小秘密,这就当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秘密好不好?你还得给我回信呢!”
小师妹看着他道:“人家是师姐师妹之间才有这种秘密……”
最后落名是用一个月的糖葫芦买通了师妹。并在回信中说:信是由我师妹代笔,所以你以后就不要再写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省得吓着小姑娘!等你哪天打完仗后,一定要记得来我们君山玩!或者等我哪天打得过我师父了,我就又能去雁门关找你啦!
一书鸿雁,来来回回便过去了四年。
那天,师妹一早去找落名就发现人不在。桌上的信纸寥寥几个匆忙的字迹——“望速来洛阳一聚”。
燕如雪回到帐中时天已经黑了,拉下帘子却感觉不对劲,沉声道:“什么人……”
话音微落,落名已经从黑暗中跳出来,也不顾那人满身刚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味,紧紧抱住他:“燕如雪。是我。”
燕如雪整个人的神情瞬间就温和了下来,摸了摸怀里人的头发:“等了许久是么?”
“嗯……”落名只是随口应着,两只手在他背后一阵乱摸,“你这铠甲要怎么脱?硌死人了。”
燕如雪无奈笑了笑,抬起落名的腿将人抱到榻上,然后转身点起烛火去卸身上的玄甲,一边问道:“你师父同意你来的?”
落名躺在榻上看着他笑道:“我都二十多岁了!师父要是还管我,那就简直非人哉了!而且我信里说了,我师父去年终于将十年前就说要娶的师娘娶回来了!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脾气别提多好!”然后又问:“你们这次要待多久?”
燕如雪迟疑了一下,然而还是如实答道:“明早就要走了。”
“什么!”落名一下子坐了起来,盯着他道:“所以你叫我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睡一晚上……”然而当落名看到燕如雪脱下玄甲后,几乎完全被血染红的里衣,又不怎么好意思再质问下去。
燕如雪从案上的小盒子中取出一支小药瓶和一段破旧的纱布,坐到榻边:“我当时没想太多,一收到军令以为终于离开边疆,就立即写信给你。这封加急信花了我大半年的俸例,原本以为很快,这样你就能在半月前与我一同到洛阳。到底是疏忽了,是我不好……”
燕如雪脱下里衣,露出腹部的刀伤,自己就开始给自己上药。落名看着他背上当年自己亲手纹的桃花枝,也不想再去埋怨他,低头看着那伤口问道:“你真的不用去看一下大夫么?”
“大夫已经为许多重伤同门忙地不行了,我这不是致命伤,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大夫。”
落名见他手绕到背后时,由于不顺手,腰后的纱布都没有理好。轻声道:“我帮你吧。”
包扎好后,燕如雪看着落名,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用近乎呵气的声音道:“谢谢你……”
落名缓缓将手抽开,去摸那人的鬓角,并问:“你今年多大了?”
“大概二十八,怎么了?”
落名无声地笑了笑:“没到三十就有白头发,不中用啊……”
燕如雪微微侧头,正好使自己的脸颊贴到落名的手掌:“等哪天打完仗闲下来了,染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落名已经凑上来直接堵住那人的嘴。燕如雪感觉到嘴唇被咬了一下后,忍不住去给予更深刻的回应。却还是用残存的理智挣扎着说道:“身上脏得很,还是等我去清洗一下吧……”
这次却是落名自己将烛火弹灭。他躺下来,将那人一点一点拉近自己:“还是等下一起去吧。”
燕如雪醒来时天还未亮,身边的落名还在熟睡着,却还是直接将他喊起来拖到河边洗浴。
落名一丝不挂地站在河里时,还没完全清醒,一点都不想动。还得燕如雪拿着水瓢,亲自给他清洗。落名迷迷糊糊间问道:“你们下面要去哪里?”
燕如雪轻声说:“不与你说了。如今战局进入关键时候,接下来只会更加凶险,怕你又跟来。”
落名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么。凭我们丐帮消息灵通的程度,我路上随便逮到哪个同门一问,就能知道你们往哪儿去了。”
燕如雪将水瓢扔上岸,从落名身后抱住他,使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那就不要问。就算知道了也不要跟来。算我求你。”
落名没有说话。
“你答应我。”
“……哦。”
燕如雪将脸埋进落名的脖颈间,似乎是笑了笑:“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当年爱说话了?”
落名根本不想理他,“你也没有以前长得好看了!”
燕如雪又低下头去亲吻落名背后的纹身,仿佛舍不得撒手一般,一边又说道:“我该走了,天一亮就得集合。洛阳也不安全,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抱歉让你几乎白跑了一趟。我最近可能不能给你及时写信,你还是将信寄到雁门关吧,我回去后一起看,一封一封回给你。”
在感觉到燕如雪的手开始离开自己时,落名突然转过身看着他:“我答应你不去找你。可是你也得答应我你一定要……”没有说下去。话到嘴边突然又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更不吉利。
而燕如雪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吻了吻落名的额头,轻声道:“我还有牵挂,还舍不得自己死在战场上。”说完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上岸,随意地裹上衣服往营中走去,只留落名一人站在水中。
燕如雪的队伍集合时,落名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上。想起那年大哥叫他到暗道外面等他,他居然就真的在安全的地方等了一夜。他知道自己现在又在做同样的事。可是又能如何呢,长空万里无云,百鸟仍得归巢,那人已经向他保证了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