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
一支古怪的队伍正在沿着道路前行。
队伍的前方,是一批穿着雪亮盔甲,手持巨斧的高大战士。他们簇拥着中间那辆车壁画着纹章的马车,车上竖起一面旗帜,和纹章的图案相同。而紧随马车的,则是一群穿着破旧亚麻布衣衫的农民,轮流推着几辆堆满东西的平板车。
虽然自诩为一个骑士,不过实际上,奥托这四天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这或许对于他的名誉有少许影响——但是既然并没有第二个贵族一同上路,那么谁会在乎呢。
可是,子爵大人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躁——或许更加暴躁。
其他人都认为这或许是即将接近战场的缘故,但只有奥托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他躺在铺着厚厚毯子的车厢内部,一脸苦恼地听着那几句翻来覆去的台词:尊敬的皇帝陛下,您是否决定现在开始任务“安娜的试炼”?如您开始任务后,不能在三天内获得安娜的好感,则将失去皇帝身份。提示:安娜为被您取代的前任皇帝之女。
见鬼!
这种毫无头绪的任务要怎么完成!
奥托大概已经看了出来,如果不完成这个所谓的任务,那么就没法得到更多的东西。
比如说……真正的,皇帝的权柄。
可是万一没法完成,那么自己连现在手头这一队士兵也没了。这样仔细想想,还是等到这次征召结束再说比较好。
一位皇帝的全部……想到自己将要获得的东西,他握紧了双拳,不由地兴奋起来。
傍晚来临,浓密的云团遮蔽了仅剩的日光,天色显得有些阴沉。
要下雨了。
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路小跑着才跟紧贝伦的步伐:“贝伦大人,老爷说今天不走了,让您就在这里扎营。”
“嗯,知道了,米哈尔。”贝伦告诉他自己听到了,然后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又指向道路左侧的一小片空地:“阿道夫,查尔斯,宿营准备,两队轮换巡夜。”
米哈尔正是那个在领地内时两次向他传信的年轻人。没人知道是什么缘故,卡尔把他也安排到这次随军的队伍里来——这让这个可怜人颤抖了很久,虽然只有一半是因为要前往战场。
夜色渐深,营地四周点起了火把。
随着战士们沉重的步伐,身上的链甲互相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
如果让任何一位粗通军务的贵族看到,都会认真地怀疑营地的设置者是否脑子出了问题:竟然让重步兵来巡夜?不过奥托显然连这点底限也没有达到,对他而言,需要巡夜已经是足够高深的知识。
贝伦躺在帐篷里,手中不断摩挲着剑柄。
这把短剑是在他启程之后从一个想要跟着军队前往战场在后方卖点什么的商人手中买到的。虽然并没有对方吹嘘得那么锋利,甚至很难划伤自己的皮肤,不过胜在隐蔽,而且杀个普通人是完全足够了。
不那么普通的或许也可以。
如果有人能看见他眼中的景象的话,或许会看到一片血红……血红的字迹。
四天过去,那条“可选任务”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到了现在,每当他“想”到的时候,甚至可以完全遮住他的视线。
“奥丁在上……”
他有些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帐篷的入口。因为盖住了耳朵的缘故,他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有人掀开了作为门的毯子。
“贝伦,”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已经苦恼了很久。”
“嗯,是啊。”贝伦又翻了过来,随手拨开自己身上的毯子:“你们都发现了吧,阿道夫。”
“那么,什么时候动手?”阿道夫笑了笑,伸出藏在背后的双手,手上分别握着一把匕首和一块亚麻布:“我似乎准备得比你充分。”
小心地支起上半身以防撞歪帐篷的支柱,贝伦反握着短剑,露出了同样的笑容:“现在。”
“查尔斯?”蹲着挪出帐篷的瞬间,贝伦看到毯子下还有一个人影:“你不会也打算一起去吧?”
“不,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查尔斯摊开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带,然后又伸出食指指向营地另一侧:“那边。”
那儿是仆从们的营地。在夜间不得出帐的限令下,早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贝伦轻轻捶了身后的人一拳:“阿道夫,你们到底都计划了多少?”
阿道夫笑嘻嘻地回答他:“全部,队长。”
营地外围环绕着一圈火炬,步履沉重的战士们向外投去警觉的目光——无一例外地,没有人看向营地中央那辆本应引人注目的马车。
贝伦轻轻掀开车前的挂毯,个子更小也更灵活的阿道夫缩着身子,准备从那一丁点儿缝隙里钻进去。
车厢内传来有些迷迷糊糊的声音:“嗯……?是……是谁?”
“唔……唔!唔唔唔!”
噗。
就好像扎破一个藏在毯子里的气球一样,阿道夫又向左拧动短剑,露出愉快的笑容。他感觉到手底下的挣扎慢慢变弱,慢慢变弱,连带着温暖也好像在逐渐消失——后者当然是错觉。
看着他钻出车厢,贝伦习惯性地问:“解决了?”
“嗯,解决了。”阿道夫笑着舔了舔嘴角。
似乎觉得哪里不对,贝伦按下他的手,制止了他发出暗号的举动:“等等。”
然后贝伦自己钻进了车厢。
果然不对。
他看着那双刚从毯子里露出来,惊讶地发现来人去而复返的眼睛:“米哈尔?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只是哆哆嗦嗦地发着抖。
“算了。”贝伦叹了口气:“你什么也没看到,对吧?”
年轻人又下意识地抖了抖,然后拼命点头,连带着整辆马车都有些摇晃了起来。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年轻人努力了半天,才终于挤了一句话出来:“是的,是的,是的贝伦大人!我,我,我什么都没,都没看到!”
“唉。”贝伦又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我还要收拾一下。”
年轻人的眼神里亮起光来。他抽搐着拼命站起身,像是害怕对面的男人下一秒就会反悔:“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贝伦……大人?”
男人的双手已经空了。
贝伦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放回原来的位置:“别怪我。你的眼睛并不像你的嘴一样聪明,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