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一家店名让人充满憧憬的小客栈——“金鹅毛客栈”,这名称听起来带有令人心旷神怡的怀旧气息,同时又让人联想到纯熟的写作技巧和头枕着鹅绒枕头休憩的安详夜晚。
我满怀憧憬地踏进阴暗的会客厅,踩着散发霉味的地毯来到木制柜台。那里没有入在,我敲了敲铜铃。铜铃上裂了一条缝,刺耳的声音顿时充满大厅。我转过身,满以为会有工作人员从走道尽头现身,结果根本没人赶来,我只好再转回柜台——那里忽然冒出个服务员,仿佛才刚从地面上钻出来似的,吓了我一大跳。从他那苍白的肤色看来,他应该是个雾乡人。从塞巴哥那本堪为典范的中篇小说里,我学到了关于雾乡人的重要知识;而之前在街道上我就多次见识列这些阴沉莫测的查莫宁生灵了。
“有何贵干?”他询问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断气了。
“我一一想找个房间…”我抖着声音回答。五分钟不到,我就万分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逃离这里。这个房间(在服务员逼迫下我预付了房钱)根本是个堆满破烂的垃圾堆,而我却像个梦游者,别的不找,偏偏找上这家极可能是整个书乡市最糟的客栈。这里连个软鹅绒枕的鬼影子都没有,有的只是像个活物般嘎吱嘎吱响的霉腐床垫和盖了会扎人的被子。而从隔邻传来的噪音判断,那里应该有群夜蹄蛮突发奇想,要用家具敲奏音乐。壁纸从墙上剥落,风一吹就啪哒啪哒响,木头地板下不知什么吱吱叫着跑来跑去,而房间高处碰触不到
的角落里则倒挂着一只独眼白蝙蝠,好像在等候我入睡,好进行它那令人丧胆的好事。接着我才发现窗户根本没有窗帘,清晨五点以后阳光肯定会长驱直人,让我再也无法合眼,因为只要有一丝丝光线我就再也睡不着了。而打从我有一次戴着眼罩入睡,隔天早上却忘了自己
脸上还有这玩意儿'结果惊慌失措了好几分钟,以为自己一夜之间成了瞎子以后,我就拒绝使用这劳什子了。那一次我就像只无头公鸡般四处乱闯,还狠狠撞上了一把凳子,把肩关节都撞得脱臼了。
幸亏我原本就没打算在客栈里睡觉。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包袱,用盥洗盆里带着咸味的浊水草草抹去旅途的尘埃——眼下这样暂时够了。书乡市的书店二十四小时开放,我又饿又渴,还怀着一股抑遏不住的冲动,想彻夜翻阅书籍。我向那只蝙蝠和那群夜蹄蛮道声晚安便
出门,再度没入人群里。
书乡市只有一小部分--或许只有百分之十在地表上,另外一大部分则位于地底下。书乡市就如同一个庞大的蚁窝,有着深入地表好几公里、壮丽的地下通道系统,有的呈井状构造,有的如深渊,有的是廊道、洞穴,彼此纠结交错,形成错综复杂、奇大无比的组织。
这个地穴系统是如何形成、何时形成的,今日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了。某些科学家认为其中一部分确实是由史前时代某种蚁类建造的,数百万年前,这些远古巨型昆虫为了存放它们巨大的虫卵,因而建造了这些地道。书乡市的旧书商则坚信,这个通道系统是好几代书商经过数千年挖掘而成的,目的在于储存他们的古书、旧书——就这座地下迷宫某些区域,尤其是那些紧邻地表的部分来看,这种说法确实有其道理。
解释这些雄伟奇崛通道成因的,还另有多得数不清的理论,我自己认为比较合理的是一种综合性的看法,也就是通道最原始的部分是由某种史前昆虫挖掘成的,之后数百年、数千年又历经各种文明物种逐渐扩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位于城市下方的世界确实存在,
而且直到今日都尚未开发完成;还有,其中许多区域堆满了书籍,越入这处地底世界,那里的图书就越发古老、越加珍贵。
当我们在书乡市的巷弄里穿梭时,压根儿不会想到在这些石块路面下还有着一座地底迷宫。我欣喜地发现,在这里我暂时是不怕会饿死了——这里除了一家又一家的咖啡馆和餐饮店之外,还有许多路边摊供应各种廉价膳食:烤香肠、塞着馅料的小鸡、在黏土里烘烤的书
蠹虫、香煎鼠膀胱、啤酒、甜飞饼、热乎乎的花生、冰凉的汽水……而贩卖融化奶酪的摊贩更是随处可见,一般都在小火土摆着小铸铁锅让奶酪融化,只要花点小钱就可以用面包蘸着吃。
我买了好大一块面包,蘸上厚厚的奶酪,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灌下两杯冰凉的柠檬汽水。经过数日的跋涉、饮食匮乏后,一次吃下这堆食物,狂喝这么多饮料,一方面为我带来饱足感,一方面又让我腹胀不适,有好一阵子心神不宁。我担心是不愈之症要发作了,还好经
过大约一小时的散步帮助消化,又放了好几个响屁后,不安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这次散步途中真令我目不暇给!我得强迫自己避免踏进任何一家书店,以免要背着一大堆书,气喘吁吁到快要走不动。这里到处是价格便宜得不行的珍贵书籍,比如艾特罗的《堤坝旋转的地方汾》附有亲笔签名,只要五皮拉。而由深具传奇性的猎书獒所撰写,介绍书乡市地下迷宫、深受好评的《书乡市的地底世界》竟然只要三皮拉!至于忧郁的超级悲观主义者胡姆利的回忆录《至少还有蓟》,居然才要价六皮拉!
毫无疑问,我是置身在作家天堂啦!就连丹留给我的这笔小钱,都够我在这里马上购足让整个诗龙堡居民又妒又羡、相当可观的藏书。但眼下我只打算随意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