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抵达恨影官时,我意外发现这座宫殿全是由书建成的,从远处观看时我以为是砖块的东西,其实不过是层层叠起、互相楔在一起的书。当我抵达阶梯尽头,也就是恨影官人口时,我终于能从近处观察它们了。
“书书堆叠高又高”——现在我终于了解寇罗佛尼乌斯这句诗的意思了。没错,这些书都坚硬如石,而且似乎不用任何灰浆砌叠。很难说这些书是在用来当作砖块时就已经这样了,还是在叠好之后才变得坚硬如石的。此情此景,让我忍不住想起思霾客的屋宇,以及那种精巧绝伦、不用灰浆的建筑手法;同时我也想起了巨蚁族裔,我能清楚想象这种蚁族从附近的地下迷宫搬来这些书,用自己的分泌物粘合出这栋有如噩梦的建筑——这一切都是在从遥远星球飞来此地的巨大蚁后命令下完成的,而现在,这蚁后就在宫里等着我,等着和我交配,生出诗龙与巨蚁的超级混种。。。。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是我神经紧绷到最顶点的征兆。我已经来到恨影宫的门槛了,现在我得决定要进去还是逃开。回头还来得及。
我目光再次在外墙上游走。这真的是一座如假包换、一直深入岩石内部的宫殿吗?或者只是个幌子,一个巨大无比的半浮雕?我无法断言它到底是威吓还是欢迎,可以肯定的室绝对令人赞叹。
“死寂窗扇一列列,就中只有鬼魅居”,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会觉得这两句诗具有欢迎之意;而同样令人却步的还有“小小虫侵害之,皮革与纸张共组成。”不论原意如何,这两句诗听起来都不像在描述豪宅里舒适的住所。
在查莫宁惊悚文学中好些作品中的角色也都陷入类似的情境里。这些情境让读者忍不住想对着书大喊:“别去!千万别进去呀,你这个蠢蛋,那是陷阱呀!”
但接着我们会暂时把书搁下,身体往后一靠,心想:“嘿,为什么不去?他应该要进去的!里面肯定躲着一只百足大蜘蛛,等着吐丝把他包成茧或其他类似的东西——这样肯定精彩万分。再怎么说,他总是查莫宁惊悚文学里的主角,一定能脱身的。“
于是乎,他当然就进去了。他,查莫宁惊悚文学的主角,违反所有的理性,并且很快就被一只百足蜘蛛吐丝缠成茧或其他类似的东西。
但我可不上这个当!我绝对不会走进去,之前痛苦的经验已经吓倒我,我再也不会重蹈陷阱。我可不是为了满足格调不高的消遣需求
就随便玩命的没脑筋主角。绝不!我不会真的走进去——我只会稍微走进去,这样哪可能会出错呢?只消走几步,瞧上几眼,眼睛紧盯着门户。我只要求了解一下,而一旦哪里不对劲,就马上回头。
我亲爱的朋友们,如果连往恨影宫里瞧上一眼都没有就这么走掉,实在令我不甘心。好奇心是宇宙最强大的动力,因为它胜过宇宙间两种最大的制动力:理性与恐惧。是好奇心驱使孩童把手伸到火焰中,驱使雇佣军参战或学者亲赴“未知秘境”查访会思维的流沙。闻时,好奇心也是所有查莫宁惊悚文学的主角们最后一定会“走进去”的原因。
于是我就走了进去,但只进去一点儿。这是我与查莫宁惊悚文学众多主角微小但意义重大的差别:我走了进去,但随即停下脚步,举目四顾,既松了口气又感到失望。
没有百足大蜘蛛,没有影皇,没有幽灵,也没有皮革或纸张组成的妖物,只有一个相较之下相当不起眼的门厅:圆形厅堂,地底的穹顶被门外射进来的熔岩光柔和地照亮。这里的墙面就和外墙一样由石化的书本堆砌而成。从这里有十二条廊道辐射出去。就这样,别无他物,没有任何家具之类的东西。
之前我那么激动,结果就只为了瞧了一眼查莫宁最富丽堂皇的建筑里可能是最不起眼的房间?不可能就这样吧?何不再进去一点?走进其中一个廊道?只要我还看得见火山熔岩
的光,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风险。即使最微弱的反光都足以指引我走到出口。那么就进去吧,走到还看得见光的所在。
于是我便走进十二条廊道其中的一条。这廊道既长又暗,同样也没有摆放任何家具。大约二十米开外有一条岔道,尽管光线越来越微弱,我还是依稀看得见。既然如此,何不多瞧上几眼再回去?也许这座宫殿里根本就没什么特别值得一看的。
当我来到岔道口时,我发现下一条通道由一支插在烛台上的蜡烛的微光映照着,烛台则放在一本搁在地板上的书上头。除此之外,这条通道里什么也没有。此外什么也没有?至少这里有一支蜡烛、一本书,这可是科学与艺术的胜利,文明的迹象呀!另外,这可是燃烧着的蜡烛呀,一定不久前才有谁将它点燃了。
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没错,这里一定有谁在,一定住着某种有生命的东西,不清楚的只是这东西究竟是善是恶。目前的情势下,我很容易就会受到诱惑,越来越深入恨影官,我的好奇心就像一条绳索般拉着我。但另一方面,宇宙间两大制动力——理性与恐惧——也还够强,强到让我仔细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里有生灵住,目前光这一点就够了.我想先退出宫殿,到外头想出个好对策来。或许我也该留个指路线索,从我的斗篷拉出一条线,绑在入口处之类的,还要深思熟虑,千万别太过鲁莽!
于是我开始往回走。当我来到廊道和入口门厅交会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的门不见了,只看得到墙。我好像被闪电击中了般,呆呆站在那里。这是那个地方吗?如果不是,这么短的一段距离我怎么可能会迷路呢?我再度往里走,想回到蜡烛所在的地方,接着烛光找到出口。另外,我也想看看那本书,或许从书里可以找到指示。诡异的是那个岔道口也不见了,摆放着蜡烛的整条通道都消失了!这根本不可能呀。我脑中忽然涌现出一种非常荒谬的想法:也许有生灵在我背后飞快地把墙砌了起来。于是我又回头朝通往宫殿入口门厅那扇门的方向跑,那里的墙如果才刚砌好,或许我还进得去。
但这一次,那扇门却又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原地,火山熔岩的亮光也在!我大大松了口气,同时跨进门厅,却大吃一惊,发现这门厅根本不是原来那个,这个要大多了,而且这里的门数目还是原来的两倍。此外,在这里映照的也不是火山熔岩的光,而是火把的光。这些火把就插在从墙上探出的、状如分叉树枝、锈蚀斑驳的烛台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就在这间空荡荡的大厅里跌跌撞撞,不知该如何是好。好端端的一个门厅怎么可能就这么消失,变成了另外一个?是我走错方向了吗?可是方向只有一个,就是原路回去呀!一种莫名的恐惧阻止我踏进分岔出去的通道,生怕这会让我一错再错,但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一条长长的廊道,这里被零星摆放在地面上的蜡烛映亮。我沿着廊道往下走,直到眼角瞄到了让我感到不安的景况:两侧的墙面在朝我逼近吗?我吓得停下脚步。还好,这不过是错觉,但我还是觉得廊道似乎变得比较狭窄了。我又迈开步伐向前行,却摆
脱不了两侧墙面逐渐朝我靠拢的不安之感。可以确定的是:这条廊道越来越窄,开头时两侧墙面的距离要比现在大多了。每走一步,我就越发不安,最后谜底终于揭晓了——在廊道的尽头,两侧墙面终于会合成一个锐角。原来这条廊道两端本来就设计成靠得越来越近,最后
交会在一起;而在快速移动时,就会产生两面墙逐渐靠拢的错觉。这是我走过的最刁钻古怪的死巷。
恨影官是一座迷宫,一座迷宫里的迷宫。尽管我一直小心翼翼,但我的处境似乎又变得更加恶劣了。现在,就连这里的墙面都要找我麻烦,什么古怪的事都发生了,现在只差屋顶没有塌落到我头上了。屋顶没有塌落,但接着,地板却陷下去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天花板往上升了,但这却是错觉。从我脚下轻微的颤动,我感觉得到地板往下掉,而且就我视线所及,是整条廊道都下陷。之后颤动停止,现在天花板在我上方距离约十米处,而左右两侧墙面上也裂出了十几个黑漆漆的门洞。
我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恨影宫不只是个迷宫,还是个会移动,墙会无中生有,地板会自动下陷的迷宫。它的建造者或许死去很久了,但这建筑却还活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