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几步,地面上便有这种纸片出现,而在我跟着纸片行经的几处洞穴里,一路上都有硫磺、磷雾吹拂。这种呛鼻的气味来自火山喷泉,这一带到处都有岩浆和滚烫的水蒸腾着。这与书灵称为恶魔厨房之地零星几处涌出的岩浆不同,这里到处都有岩浆沸腾,吱吱作响或是咕噜咕噜冒着泡,我必须随时留意脚底下,因为就连看来没什么危险的水塘,里面的水温也可能高得让人受不了。
温度、湿度都大大升高,这样的热气一般只在熔炉附近才有。这里要比之前走过的地方明亮多了,沸腾的熔岩映照出的金黄光芒照亮这些高矗的洞穴,光达穹顶。根据这种火山景观,我判断自己又更深入地底世界了,不过我并不是百分百肯定,毕竟我的地质学知识相当浅薄。
越是顺着这些洞穴走下去,周遭的环境就显得越脱离自然:穴壁、地面平滑极了,有如经过加工,而很快我就不断发现装饰性的雕像和符号,这些只可能经过加工,绝对有生灵以工具在岩石上雕刻出了这些图案,只是这些图像并没有让人想起常见的文化或艺术流派。
不管哪个角落我都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图形,全都是抽象的符号,而就连这些符号我也非常陌生,连一个正方形、图形、三角形或其他常见的几何图形都没有。
现在我经过的所有洞穴,不论何处何地都充塞着这种符号,它们布满地面、穴壁、穴顶、钟乳石和岩块,其中一些还用红、黄和蓝三种色彩精心上色,使这些装饰图纹从远处看来呈现出奇特的美感。注视这些彩色图案一久,它们就仿佛开始移动、旋转、随意舞动,像只
熟睡巨兽的胸腔般,随着它们所在的穴壁共同起起伏伏。
难道这些穴壁是我那疯狂的理智游走其中的、我自己的脑壁?而这些文字符号则是连我都看不懂的、我自己各种疯狂的想法?
我得不时揉揉眼睛。如果有人在一座遥远的星球上发现一个未知文明的遗址,应该就是这种景象了。在我的想象中,这些洞穴里曾经的居民是一种拥有高等智慧的巨蚁族裔,他们能爬檐走壁,用自己的身体部位或蚁酸当工具,在岩石上蚀刻出这些符号——其他假设几乎无法解释,穴顶那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是如何雕凿出来的。
这些洞穴越来越宽敞明亮,每跨出一步,我就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渺小卑微。光是大自然本身,不论是高山广漠,都无法让我变得如此谦卑。让我谦卑的是这群伟大的族裔如此巧夺天工,创造出了这么宏伟的作品,这一点令我自惭形秽。这些符号表现的是某种初民文学吗?是在纸张、图书印刷术发明之前的诗文吗?它们有没有可能不是装饰图案,而是文字?倘若如此,那么我很可能正行走在某本形态极为原始的书里——能够行走其上的诗作,一本奇大无比、或许一个岩洞就是一章的洞穴书。
我沿着一道手工开凿、布满图纹的石阶往上走,石阶通往一道装饰华丽的高大入翻膏裁忽然卷羯一种遏抑不住的念头,觉得所有这些图纹都是为了将我带往一个更巨大的艺术品。这是一种巨大的、从岩石中凿出的欢迎词,或者甚至是一种警告,好让我调整心情,准备面对大门后的事物?我紧张得快爆炸了,身体也开始颤抖。继续向前走是明智之举吗?我膝盖发软,汗如雨下。这些图纹有如一场雪风暴环绕着我飞舞,或许它们是在召唤我,要我掉头离开?可惜我不懂它们的语言。
接着,在我跨出三四步之后,这些图纹忽然从我的视野消失了,因为我已经跨过这道门,进入某个洞穴,进入另一个世界。这肯定不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大的洞穴,锈地精的火车站就比这里要大上—些,但此处却有着地底世界最令人惊叹的建筑物。我脑子里开始搜寻足以描述它的词汇,这时我忽然想起寇罗佛尼乌斯的一段诗:
书书堆叠高又高
受到诅咒遭离弃
死寂窗扇一列列
就中只有鬼魅居
小小虫豸侵害之
皮革与纸张共组成
诞妄与声响所合成
此地人称恨影官
从上方这里有道阶梯蜿蜒而下通往洞穴,之后再度往上,弯弯曲曲地通往一栋从对面岩壁伸出、有如巨艇船首的建筑物;这巨艇若非来自远古时代便是来自未来,由泰坦巨神建造,以便在深海行驶或潜入查莫宁海底。
“死寂窗扇一列列”——恨影宫由数不尽的、大小不等的门窗组成,而所有这些门窗都封死了,唯一敞开的是那道位于中央、这条阶梯通达的巨大人口。这座宫殿基脚处,阶梯左右两侧的成千上百个小坑里熔岩蒸腾,为这建筑蒙上一层金光。刺鼻的气体升起,漫入热腾腾的空气中,几乎让我无法呼吸。这里时而传来清晰的滚沸声,时而响起闷闷的声响,接着从液态熔岩中射出一道细长的光芒,在恨影宫前射入高处,仿佛烟火一般,接着散成炽热的雨滴洒落下来。
还有一件特别值得注意的事,对我而言或许是最值得注意的:阶梯上每隔四五级就有一张纸片。看来某个生灵为我安排的线索,目的就在于直接将我诱入恨影宫。
哦,我最亲爱、最忠实、正在阅读这个段落的朋友们,当时我当然一点也不晓得这是否真是恨影宫,也不知道我在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的只是:假使这是个陷阱,那它必然是书乡市地底世界最伟大、最令人赞叹的陷阱。就在这种备受重视的晕陶陶下,我开始踏上进入恨影宫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