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吃掉了一本书吗?”有一天,当我们再次一同站在图书机上望着不断移动的书架时,我向歌歌提出这个问题,“我被催眠的时候?”
“那本书的封面你根本不想吃,升歌歌笑着说,“不过真正的书蛆本来就会这么做,那是生物集体想象o“
就这样,这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终于获得解答,而这时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书灵是怎么诞生的?”
歌歌愣了一下,说:“老实说,我们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们猜我们就像小鸡在蛋里长大那样在书里长大。那些书极为古老破烂,印有无法解读的古文字,长眠于深而又深的地底世界。不知何时,其中一本书忽然像蛋壳一样裂开了,从里面钻出一个书灵,小得像只蝾螈。之后,这个小书灵就开始寻找前往皮革洞穴的道路一这也许是一种本能吧!”
“真的吗?”
“每一年都会有几名新的书灵来到皮革洞穴,要不就是我们在附近某个地方找到他们。这时他们都还很小,不到拇指大,不会说话,也还没有记忆力。之后我们就把书拿给他们‘吃’——你知道的,我们自然而然就识字了,这应该是天生就有的能力,这样转瞬间他们就会讲话了。就这样,我们书灵的团体日益壮大,速度很缓慢,但一直在壮大。嘿,小心——现在这个书架马上会下移,并且消失在图书机内部。打个赌?”
不久,这部锈蚀斑斑的机器内部便发出剧烈的咔擦、卡啦声,而那个书架果真就像歌歌预告的那样进到图书机里面去了。歌歌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在他的表格画了个神秘符号。
“不过你们也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诞生的,是不是?”我问道,“毕竟你们自己也不清楚。”
“没错,我们也可能诞生于恶地域臭烘烘的垃圾场,或是疯狂恶毒的书乡术士的蒸馏瓶,但我们觉得裂开的古书这类传说最美了。”
这段日子里,我已经学会不要对歌歌和他那些能用来解释万事万物的伪科学理论提出质疑,因为这只会引起我们激烈的辩论,而我就不得不耐住性子听他那套没完没了的矿物色彩学了。另外,我也觉得书灵是从书里钻出来的说法很美,因此也就算了。
我已经放弃计算自己在书灵国度度过的日子了,一来算术本来就非我所长,二来这里本来就没有白天,更别提什么钟表了。噢,我亲爱的朋友们,当我说这段日子里我确实学到一些东西时,可不是在吹牛。光是持续倾听这些矮精灵的话语就让我的词汇量大大增长,也因此熟知许多长短篇小说、戏剧和诗歌、杂文和书信。我能不断背诵格言警句,直到周围的书灵都睡着了为止;而我学到的描绘风景的词汇也多到足够用来装点一整个大陆。情节框架、悬疑发展曲线、角色性格、意外转折、龟息式发展、戏剧化的结尾……我的书灵朋友们传授我这么多文学素材与技巧的知识,而这一切都在我脑中堆积起来,犹如一间丰富的戏剧道具室。现在我知道精彩的对白听起来应该怎样;如何在一本书开头制造悬疑的气氛,吸引读者完全投入;如何让上千个小说角色在史诗般雄伟的节奏下一步步陷入危机。我听过的诗歌那么多,有时连我无意中说起话来都像在吟诗了。此外,我所知道用来描述雪的词汇也绝不亚于里塔?德‘布拉德菲斯特。
幸好书灵在文学上并不会故作风雅,他们不只背诵古典作品,也背诵所谓的通俗文掌。有名书灵就把所有冷血王子的小说都背起来了;而另一名我经常往来的书灵朋友,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开始朗诵我最痴迷的米涅欧拉?夕克全部的艾芬瑟芬伯爵系列小说。再也没有哪种追求效果的俗滥技巧、庸俗的刻板印象,或超出常轨的古怪需求是我所不知的。就我看来,这些都是每个作家行囊里的必备之物。这些书灵朋友们把所有成为一名优秀作家必须具备的东西都倾囊相授了,唯一问题是,直到现在我还连个句子都没写。
得知我的生活之后,大家很可能会认为我和书灵朋友在地底下的生活有如身在天堂,然而事情并不总是那么圆满。尽管我也深爱着这些矮小的独眼朋友,但有时某些书灵就是会让人心烦得要命。我的文学品味并不是和所有书灵都能兼容,而且某些写下我书灵朋友背诵的作品的作家也着实令我不敢恭维。这些书灵我总是尽量避开,而它们之中感觉较为敏锐的也就接受这种事实,不再纠缠我;但几个感觉迟钝的还是不断逼迫我接受他们的作品,这几个顽强的矮冬瓜有时真的让我日子很难过。
其中最严重的是多乐利希?淋得呵呵呵,他一直无法忍受我光凭“噢!竹一个字就猜出他是谁了。打从那天起,他就成了同伴嘲笑的对象,而在皮革洞穴里也流传着许多关于“噢!”的笑话,此后他就宛如龙格孔,?寇马盯梢雷根骰般顽强不屈地跟踪我。有一次,我在没有任何防范的情况下拐过某个地底通道,结果多乐利希?淋得呵呵呵
就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挡住我的去路,同时荒腔走板地朝我嘶吼:
“噢今日!如果你愿,就问候爹!
我认得他,他也知我名姓;
他友人的友人即是我,而我不知
他即是他,因为我们初次
相遇,而我久久以后才知此事!”
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而且不只这次,另外还有好几次。比如有一次,我静静地坐在皮革洞穴一把椅子上带着睡意看着一本书,他去口悄悄从后掩至,扯开嗓门朝我耳朵尖叫:
“噢,光呀!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人们说我是个不该出生的,我住在不该住的地方,在不该时杀了人。”
另一名书并没有怀着复仇的怒火,只是过于热爱胡果?布拉的作品,完全失去了理智。胡果?布拉是查莫宁嘎嘎诗派的杰出代表人物,我认为这种文学上的戏谑所展现的、经过仔细算计的疯性,对这名矮精灵的影响实在太严重了。我对查莫宁嘎嘎诗派向来相当怀疑,怀疑他们那心神涣散的诗作故作姿态的做法,其实是他们服用引发幻觉的沙漠菌菇与狂饮烈酒的结果。在各种活动或朗诵会上,嘎嘎诗派的作家向来喜欢装扮成香肠或铜管乐器,用牛蛙吹奏音乐,并朝听众吐口水。一直以来,我总认为作家们如果老是成群结队,那么社交理由应该重于严肃的文艺创作吧。
嘎嘎诗派作家,尤其是胡果?布拉,喜欢以他们自己幻想出的语言写作(我认为这是诗人投机取巧的做法),因此这名疯疯癫癫的书灵老是猛地从岩缝里一跃而出,没头没脑地对我念着完全没有意义的诗句:
“特雷斯利贝斯利涅波根莱拉
福鲁须卡塔
巴卢巴须
砸克西提左珀
砸克西提左珀
西提贝茨里贝茨里
普鲁须卡塔
巴卢巴须
伐须契提宾”
他还摆出蠢得要命的表情绕着我蹦蹦跳跳,一边朝我嘶吼。他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想象力使他总有办法躲在我绝对料想不到的地方,因此当他突然现身时,更是让我加倍抓狂。
我亲爱的朋友们,在此我敢保证,我在居留书灵国度期间还学到了其他珍贵的、关于书灵神秘生活的知识。只是若要在此细说分明,未免就超过本书范围了。不过我决定未来要为此另写一本书。
当我偶尔感到郁闷以及因远离家园而惆怅时,我便请书灵朋友们为我催眠,带我到水晶林去。我经常与丹斯洛二号共同在那里徜徉数小时,直到这片地底世界的美景使我忘却所有忧伤为止。之后我们往往会前往恶魔厨房,坐在沸腾的熔岩附近,汗水蒸腾地随兴聊天。
有一天,丹斯洛二号主动谈起来这个话题:“你非常怀念上头的森林吧?”
这是我自己不会主动谈起的话题。这些书灵朋友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让我实在无法启齿谈论自己的思乡之情,这样似乎太不知感恩了。这次丹斯洛二号主动谈起,让我心上的石头落了地。
“我当然怀念。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快忘却了,但最近这段日子,却越来越不容易忘记。“
“我们没办法送你上去,这一点你也了解。”
“我知道。不过,歌歌也说过你们和其他地下迷宫的居民也有往来。”
“确实如此,我们和半侏儒及坑道鬼都有打交道,但他们都不可靠。要他们为我们搞来某些地表上的东西,他们做得还不错——当然得付钱。但要把你托付给他们的话,我就一点也不敢保证了,他们很可能会马上把你交给猎书徒或另作打算o,
“那地图呢?在皮革洞穴我看到了一些指示地下迷宫路径的地图o“
“我们可以给你地图,这是没问题的。只是地下迷宫不断在改变,只要有个坑道坍塌了,不管什么地图就都没有用了,而且根本没有能指示哪里有危险的地图。这里根本没有称得上安全的路径,这一点你大可相信我。”
“意思就是,如果我还想活,就必须永远住在这里?”
丹斯洛二号叹了口气,忧伤地盯着火山熔岩。
“我知道总有一天这个时刻会到来。出于自私的心理我很想对你说,事实就是如此,再没有别的希望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知道还有一个办法。”
“有办法?”我精神一振。
“确实还有一些我们从来没有让你知道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生灵,这个生灵对地下迷宫比我们还熟。”
“你是在耍我吗?”
“你想见见寇罗佛尼乌斯吗?”丹斯洛二号问,“书乡市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