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万宝室,我们遇到了戈福德和丹斯洛,他们想过来在歌歌带我参观书灵国度值得一睹的名胜处所时提供协助。
“现在我们要带你到地底世界里没有蜡烛照明的区域,”歌歌说,
“那些地方也没有光水母,不过戈福德和丹斯洛是我们书灵里最优秀的掷炬手。”
戈福德和丹斯洛手里都高举着还没点燃的柏油脂火把,一边吃吃笑着。
“我们带你去看我们的森林和庭园。“戈福德说。
丹斯洛补充说:“还有我们的草地和花卉,那些未经手工雕凿的自然景观。“
怪哉,不久前歌歌不是才抱怨过,他连一片草地都没见过吗?地底下哪来的森林和花卉呢?还有,所谓的掷炬手又是怎么回事?
歌歌说:“该让你见识见识地底世界怡人的一面了。到目前为止,你只见过令人不快的、纷乱的和丑陋的事物。现在我们要让你瞧瞧值得生活在地底的理由,那是一处我们黑暗世界里的腐败朽烂和猎书徒都还侵犯不到的地方。“
“真有这样的地方?”我问道,“我们该怎么去呢?”
歌歌、戈福德和丹斯洛把我围在中间,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将我看穿似的望着我,接着便开始发出低沉的嗡嗡哼唱声。
接着我唯一还想得起来的,就是我站在一个钟乳石穴里,在一片澄浙大湖边,湖水闪烁着淡蓝的光。这时戈福德和丹斯洛点燃了火把,而歌歌则陶陶然望着湖面。
我觉得昏昏沉沉的。
“噢,小伙子,”我说,“你们又使了心电传输术吗?”我脑袋就像书乡市的火警钟般嗡嗡响。
“没错!”戈福德说,“正是心电传输术,呵呵!”
“要比走路舒服多了。“丹斯洛也吃吃笑着说。
为什么我两条腿沉重得像铅一样,而且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大半天路?
“我们把你心电传输过来,免得你告诉别人怎么找到我们的宝藏,”
歌歌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们在哪里?”我问。
“这里是看不见的门,从后面开始就是水晶林。对这样的地方来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别致的名称,不过我们并不是诗人,或许你可以想出更好的名字来。”
此刻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我的脑筋已经成了一块空无一物的海绵了。水晶林?哦,哦,我既看不到什么林,也看不到哪来的水晶,更看不见什么看不见的门——不过这门本来就是看不见的嘛。
“跟我们来吧!”歌歌说完,三名书灵便向前走进那片蓝色的水域。我有点犹豫地跟在他们后头。
湖水很冷,但只淹到我的膝盖。湖中银鳗好奇地绕着我们游来游去,我很担心会因此感冒或是被这群鳗鱼电到。
我们涉水朝一块黑岩走过去,我怕这三名书灵朋友会笔直撞上这块岩石,但接着我就发现岩石中央裂开了一个洞,这洞口比岩石还要黝黑。所谓“看不见的门”其实是一种错觉。从远处看来像蛱巨岩,但现在我却认出那其实是一条地道。
“很巧妙吧?”丹斯洛说,“这个门是天然形成的。这是个假扮成岩石的洞口,是个其实是门口的岩石。在地底这里,我们甚至相信石头也能思考呢。我们也是很晚才发现的。
在这片漆黑的狭窄地道里走了大约一百多步后,视野忽然开阔起来,我们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岩洞里。
“从这里开始就是水晶林。”歌歌隆重宣布,戈福德和丹斯洛则像接到命令似的将火把高高往空中一抛。这两根火把到达顶点后,便呼啸着以自己为轴转了几下,照亮一处晶莹的天青石;而在我们站着的浅水处后方,则展开了一片看起来像是阳光照耀下覆盖着一层结冰露水的青翠草地。接着火把降了下来,在落水熄灭前,又被戈福德和丹斯洛矫捷地伸手接住。在这美丽的瞬间,我觉得自己又再度站在蓝天之下了。
“想保住脚的话,可千万别踏进这片美妙的草地,”歌歌说,“那些利如剃刀的草茎都是绿水晶。”我们绕过这片骗人的水晶草地,沿着石径走。草地上有几处地方点缀着如盛开的虞美人般火红色的蛋白石,仿佛大自然要将地表上的美景以其他媒介在地底复制。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歌歌说,“但是我们的森林拥有属于自己的美,不需要模仿地表上的,说不定这里的美还超越了地表上的呢。”
我这些书灵朋友说得没错。我们行经一处岩石区,那里有数百块和人一般高、棱角锐利的黄水晶拔地而起。这些水晶部分蒙上了橘色锈斑,在黑暗中水晶的光芒如此璀璨,这下子戈福德和丹斯洛根本就不需要火把了。这些光之树呀!如此令人喘不过气的美景,我在地表上的森林里还未曾见过。
“这些说穿了不过只是冷凝的硫磺气,如此而已。“歌歌说。
“少神气了,”戈福德说.“别因为你背了些地质学书,就在这里充当首席教师了”
歌歌也反击道:“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也该多研究自然科学了,真正的文艺创作也需要有扎实的教育为基础。在我的矿物色彩学里提到……,
“别讲了,别讲了!”戈福德和丹斯洛吓得大喊,“别再提什么矿物色彩学了,别提了!”
歌歌闭上嘴,步履沉重地向前走。
“他的小说已经让人受不了,”戈福德低声对我说,“他的矿物色豢学更是让人大脑皮层都要溶掉了。千万别向他谈起,一谈起他就没完没了。”
到处都绽放着形状、色彩和大小千变万化的矿石:紫晶,淡红的-孵蔷薇石英,细如针、像海胆般直竖的乳白色水晶,带有红斑的绿色赤铁矿(看起来就像沾染血迹的模样)等等,以我浅薄的地质学知识只认得其中几样。
“它们会成长,’’丹斯洛说,“这里!上回我来的时候,这些看起像生了锈的金属矿石丛才只有一半高。”
许多水晶看来真的像极了植物,有着卷须缠绕、羽状叶和散乱的草茎。它们有的如盛开的花朵,有的如丛生的杂草或野生蔬菜,从灰暗的石块和岩缝中探长出来,其中一种水晶块要不是大上十倍的话,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丹斯洛心爱的蓝花椰菜了。
“故花椰菜也春,z谓不及绽放便于己身肥膘中异变之花朵。”丹斯洛引述说,“确切言之,实乃大量异变之花朵、变态之圆锥伞状花序。”
“而其中少数未受蹂躏之花蕾则长成蓝色、膨大、绽放拜结出子实。”我接了这么一段。接着,我们便齐声合念:
“拯救花椰菜物种于不灭窨,正此一小撮正派且忠于自然之花簇也。¨
我们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看到这片地底庭园的话,我的诗艺教父一定会喜欢的。
戈福德和丹斯洛果真是杰出的掷炬手,他们不停地将火把扔往空中,在旋转的火光映照下,黑暗中每每总是会显露出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景致:穴顶右的地方是澄澈如玻璃的水晶,有的是闪烁着红光的锰矿或闪着金属光泽的黄铁矿,上头覆盖着五彩缤纷、闪闪发亮的花朵。在我们脚下,圆滑的乳白色石英从黑色长水晶上簇生出来,仿佛我们正踏在矗立着焚烧过的树木的雪地上。
“水晶林有着所有查莫宁地区的矿石,单在这块地方就能见识到所有矿石之美,歌歌说,“这几乎要让人认为它们拥有创造艺术品的意愿了。”
我们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这里映照着闪烁不定的红光。这里好热,好像我们正站在一座巨大的烤箱旁,同时我也听见了威胁性的汩汩沸腾声。
“现在我们来到了恶魔厨房,”歌歌说,“留意自己的脚步,万一你跌倒摔进沸滚的汤里,就没有人救得了你了。”
恶魔厨房是个洞穴,并不特别大,但里头的景象也因此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中央是个池塘大小的洞口,从这个洞口里不断有炽红的熔岩喷出,几乎高达穴顶。
我们在这座地底火山最高处的边缘停下脚步,下方洞口附近坐着十几名书灵,在流动烈火边的热气中,他们冒着汗、气喘吁吁、哼哼哎哎地赞叹着这大自然的奇景。
“他们干吗这么做?”我觉得很好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靠近火山岩浆?”
“想放松一下,我们就到这里来。“歌歌说,“这里的热气能促进身体的新陈代谢,当你注视岩浆一段时间以后,脑部就会变成一团糊状,什么都不想。对我们而言,这是在艰苦的心智劳动后绝佳的休息。”
“你根本不需要注视这些岩浆,”戈福德用手掩着嘴,低声自言自语着,“反正你的脑筋本来就是一团糨糊……”
“你说什么?”歌歌问。
“没什么。“戈福德赶紧回答。
离开了恶魔厨房后,我们转往另一条路,沿着这条路前往一片凝固的琥珀湖。湖中封存了数千只史前时代的昆虫,其中许多体型都比我大,外表也非常骇人,就连蜘XXXX蛛看到它们都会吓得落荒而逃。
第一次,我在这里感到有点不舒服。
“没错,挣歌歌说,“森林这一带有点阴森可怕,这里肯定曾经被一扫而过,起因可能是火山爆发。你看到那边石化的后方矗立着一座布满灰色石干的林区,这些石干仿空里。这座石林看来令人不安,仿佛一群只等号令状态、开始活动的石巨人。
“我们已经好久不再踏进森林的这一区了,”戈福德说,“这里不安全。曾经有书灵在这里失踪,有时还听得到这里传出的声响……像歌声,但不是美妙的歌声。另外,那里还长着味道令人作呕、有着伞盖的丑陋菌菇。我们总是避开这个地方。“
我踮着脚尖继续向前走,望着这片地底的景致,涌起了复杂的思绪。在我下方是那些被封存起来的史前昆虫,而在这座阴暗、威胁人的石林后头……之前短暂的幸福时刻令我感到醺醺然,浑然忘却自己还置身在危机四伏的书乡市地底世界里,而如今我又感到惶惶不安了。
这里所有的事物后头都可能埋伏着致命的危险,书灵们不得不和这种情势妥协,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别无选择,但我却永远不会习惯的。书灵朋友带着我穿过一道逼仄的峡谷,来到另一个洞穴。戈福德和丹斯洛扔起火把,我发现这处灰色的洞穴既高又尖,但不特别大。
“这是森林一带我们想让你看的。”歌歌说。
“我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我答。
“别说话!”戈福德低声说。
“别出声,等着瞧!”丹斯洛也在我耳边说。
“嘘!”歌歌要我们噤声。
我静静等候。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异状,我们只是在火把光线的映照下呆立着,我甚至开始猜想自己又被古怪的书灵幽默愚弄了。但就在这时,我却听见了一种声音。
“哈哕!”有人叫喊。
“哈哕!”我忍不住回喊一声,这才想到究竟是谁在呼喊。
“没人。”我的思绪似乎就像一本翻开的书般摊茌歌歌面前,他低声对我说,‘“这是回声囚室。”
“哈嗲!”又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回音:“哈罗……哈罗……哈罗…”声音越来越小。
“啊!”另一个新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啊……啊……啊!”
“救命呀!”呼救的声音好大,把我吓了一跳。“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
“我们也没办法跟你说明原因,”歌歌压低了嗓门儿说,“只知道基于某种原因这些回音来到这座洞穴里,再也出不去了。”
“它们被囚禁了。“戈福德说。
“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丹斯洛补了一句,“这不是很悲惨吗?”
“情况是这样的:打从我们发现这个地方以后,”歌歌说,“就一直听到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句子,同样的叹息——但慢慢地又多了些新的声音。我们认为这些都是迷失在地下迷宫里的人发出来的。这些声音不知透过哪些岩石里的缝隙来到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这里有人吗?”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怎么没有人救我?”“怎么没有人救我?怎么没有人救我……怎么没
有人救我?”
“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我快受不了了,这些声音里流露出充满绝望的情绪,令我想起自己迷失在地下迷宫时的处境。它们出自那些或许已经死去许久的入口中,是迷路者、垂死者的呼喊。
“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加入,恳求也越来越急切,不同的回音混在一起成了呼喊,接着转成窃窃私语,成了环绕着我、钻入我耳道与大脑的看不见的幽灵。
“怎么没有人救我……怎么没有人救我?~‘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啊!啊!”
“怎么没有人救我?”“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我在哪;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啊!啊!啊!”“我在哪在哪里?我在哪里……
在一片回音组成的混声合唱中,忽然加进了一种新的声音,这是一种惊叫,一种惊恐的呼喊,比其他喊叫更加绝望。这声呼喊只有两个字:
“影皇!”……“影皇!影皇……影皇!”
这个回声里掺杂着如此多的恐惧,听得我自己都快跟着惊叫了。它在洞穴中一再回响,最后和其他呼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了各种声音的残酷舞蹈,绕着我旋转。
“影皇!”……“影皇!影皇……影皇!”“怎么没有人救我?”……“怎么没有人救我?”‘‘我在哪里?我在哪里……”“影皇!”“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怎么没有人救我?”……“怎么没有人救我?没有人……没有人?”‘‘影皇!”‘‘我
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在哪里…一”“这里有人吗……这里有人吗?”“影皇!”
这些回声犹如寒冰针般钻进我的脑里,越钻越深,痛彻心扉,最后我不得不双手抱住脑袋,仓皇逃离这个洞穴。歌歌、戈福德和丹斯洛也赶紧随我出来。
一步出洞口,那些声音忽然就消逝了,但我依旧向前奔跑,一边往空中击打,仿佛要赶走一群看不见的蜜蜂。这时,我那三名书灵朋友也赶了上来,紧抓着我,把我圈住,试图让我镇定下来。
“这些回声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它们只是被囚禁在这里而已,”歌歌带着歉意说,“我们偶尔才听一下,好让我们知道自己过得有多好。”
“我们只是想再次提醒你,在我们的国度之外你会遇到怎样的危险。“戈福德说。
“总有一天你会想离开我们,”丹斯洛低声说,“那时候或许你就会想起回声囚室。“
“多谢了。”我说,一边还猛喘气,“我一定不会那么快就忘掉的。”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歌歌说,“接下来,我们又要带你到令人愉快的地方了。
“你想不想参观宝藏?”戈福德问我,“整个地下世界最大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