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韩商从军帐中醒来,仰头望着军帐的穹顶,周围弥漫着臭烘烘的异味。他抽搭了一下鼻子,活动了一会儿已经僵直的脖子,从床榻上爬了起来。现在他才体会到从军的苦楚。以往驻军都是在中原之地,气候适宜,不缺补给,再加上他起-点比较高,起步便是军官,无论是在哪里驻扎都能入驻到适宜的营房。就算是进军辽东的时候,也受到了辽东太守公孙度的的照顾,住得颇为舒适。但是在这塞北之地,再也没有如此舒适的环境可供居住了。
王稚只分给他一顶九成新的羊皮帐篷,上面的膻腥味还没有腌干净,使得整个帐篷里面倒是更像是羊的肚子。床榻是用马皮和木板做出来的,质地太硬了,就算是不和甲而眠也让人觉得磕骨头,唯一值得称道的想来也只有狼皮枕头还有那一披据说由几十条狐狸皮缝出来的被子了。塞北天冷,即使是躲在皮帐篷里用狐狸皮裹得严严实实得都会感到寒冷。不过他也没法指责什么——王稚住的帐篷就在他旁边,看上去比他的那顶更旧更破。
韩商套上添了棉的军服,尽量用棉衣将自己裹得严实一些,撩起帐帘,走了出去。不过巧合的是与此同时王稚也正好走出帐篷。他看向王稚,只见他睡目松醒地打着呵欠,一股蒸汽从他口中吐出,又迅速结成冰晶一样的小碎屑坠下,叫韩商不由地感叹起塞北的寒冷来。
王稚察觉到韩商正在盯着他,于是一脸嫌恶地斜眼看着他说道:“怎么?韩将军看本将有何异常么?”
“没……”韩商并未觉察到他明眼可见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过王将军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在这种苦寒之地,更要保重自己身体啊。”
“我们关外人可比你中原人结实多了,不用多管闲事。”王稚转身,到一旁去洗漱了。韩商看着他从盐袋里弄了一勺盐,又从水锅里打了一勺热水,开始放松地洗漱,有些尴尬。他家不穷,从来都有细盐刷牙的,但到了这塞北之地连个卖盐的地方都没有,因为不懂这里的习惯,昨晚也没有烧水,搞得现在根本没法洗漱。只能傻傻地在一旁看着王稚洗漱。
王稚十分享受地用白巾擦干额角后,睁开眼,看到一旁韩商还在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再度露出嫌恶的表情。他明知故问地说道:“韩将军要干什么?”
“没水,没盐……”韩商一脸无奈地说道。
王稚听后,叹了口气,把盐袋递到他面前,说道:“省着点用,用完了赶紧还我。”
韩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盐袋,大手大脚地捞了一勺水,又撮了一把盐和进嘴里,谁知盐刚一入口,又猛地喷了出来,几乎全喷在了王稚的脸上。王稚闭着眼睛,但看得出来他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
“王将军……不是,这……”韩商开始不知所措起来,他之前的所有历练仿佛都在此时失效,他又变回了那个木讷呆板的长安少年。
“你是故意的么……”王稚低沉着声音说道,看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杀人。
“不是的王将军!绝对不是!”韩商连忙矢口否认道:“是盐,对!是盐太粗了,这,这盐根本入不得口啊!”
王稚听后,突然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之前那一言不合便血溅五步的气场也消失不见。他叹了口气,闭着眼,对韩商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养尊处优惯了,整个人都娇贵起来了。这样的盐在我们塞北已经很少有了,草原上缺盐,你刚刚吐出来的这些盐是一个牧民家小孩两天的食用量,这份盐在一些时候可能救活一个人的命。”
说罢,他跪在地上,将散落在地上的盐粒一点一点地拢在手心里,从韩商手中拿过盐袋,倒入袋中。韩商第一回感到什么叫羞愧难当,他面红耳赤地看着跪在地上捡拾盐渣的王稚,再回想起以往看起来并不能算是挥霍的往事……
他也半跪再地上,看着王稚问道:“乌桓缺盐,朝廷不知道吗?”
“朝廷把盐铁看得很死的,想要从异族手中换到战马牛羊,最有用的硬通货还是这两样,乌桓在塞外,朝廷自然不会给太多这些,怕全被乌桓人和我这中郎将倒卖给异族了。”王稚回答道。
突然一声号角的嘶鸣划过军营,急促的号声之后是人马的喧嚣。王稚将盐袋一系,搁在水锅旁,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冲进了各自的营帐。他们都知道,这时敌军来犯了。韩商胡乱披挂了一身轻甲后,带着自己的佩刀便径直朝着营寨寨墙冲去,随后王稚也提着战枪往寨墙处小跑过去。
当韩商赶到寨墙上时,墙上戒备的军士已经快将寨墙挤满,见他这个将军赶来,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韩商快步上去,凑到墙边一看,只见地平线外扬着滚滚的烟尘,漫散的烟尘几乎淹没了整条地平线。这时王稚也赶了过来,当他站在韩商身边时,也被震惊了。
韩商低声说道:“多少人?”他没有草原作战的经验,并不能分辨出这种规模的烟尘代表着多少数量的军队。
“七八千,只少不多。”王稚大致判断了一下,估算道:“挂的是拓跋部的战旗,拓跋部离乌桓领地很远,一人一马怕是不行,得一人三马的配置。”
“嗯。”韩商点了点头,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本来看着军势,以为最起码有数万之众,原来只有七八千而已。现在营内的乌桓战兵以及他的属兵加起来也将近七千,倘若当真是敌军出击,他们完全有把握与之抗衡。
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甲,瞟了一眼韩商一身轻甲的装束,低声说道:“赶紧把甲胄披挂好,马上就出阵了。”说罢,他便走下寨墙,向四周的亲卫呼喝着听不懂的语言,不过似乎是要出阵的意思。
“将军。”这时,被韩商任为侍从的原洛领着一队军容整肃的步卒赶了过来。他上前到韩商身边,指着他带来的步卒说道:“将军,咱们军的营帐分得太散了,亲卫队仓促间集结不好,雷都尉让我收拢这唯一一支集结完毕的部队,前来保将军周全。”
“雷被呢?他在哪里?”韩商大声问道。
“雷都尉正在集结部队,咱们的骑兵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整队呢。”原洛回答道。
韩商望着成群结队呼啸出营门的乌桓骑军,又望了望策马向所到之处动员士兵的王稚,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这就是兵员素质上的差距!边军与管内的那些郡国兵相比,无疑是铁血强军,而乌桓军的素质比边军还要强。他们在无数次的遭遇战中已经养成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作战的习惯,而在他们出战后,他麾下的这些精锐还在忙乱地打理甲胄军马。两者一比,高下立判。
穷山恶水出得不止是刁民,还有精兵,此言不虚!将战斗和死亡当做家常便饭的军队才是真正的精兵!
汗颜之下,韩商说道:“不必保护我,回去找雷被,让他率军速速迎战!”
“诺!”原洛从寨墙上一跃而下,用矫健的身手跨上了附近的一匹马,勒住缰绳便向营里冲去,引得附近的乌桓人一片叫好。
韩商走下寨墙,让麾下步卒找了一身屯长用的扎甲,在士卒的帮助下披挂整齐,跨上一匹战马便冲出营寨。此时营外已经聚集了一两千的乌桓骑兵,而对面拓跋部的先头部队也从远处赶来,但他们距离营寨一箭之地时便齐齐停住,两边都在等待各自的主力进入战场,此时在这塞北平原之上,甲光向日,旌旗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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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