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齐越已经哭不出来,有出气没进气,她一激动,右胳膊哗啦啦的流血。
卫乾急匆匆赶到时,看见自己的宠妃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连个软榻都没有,等凑近了瞧,不禁骇住,猛地转头看那兀不自知的混账。“昭和!看你做的好事!”
长廊里摆了好几个暖炉,四周皆铺上了厚重的毛毯,宫廷中的梅花开得亦好,卫昭让人在一旁温了酒,她捧着酒盏,纤长的手执衬着白玉薄杯,靠在软榻上,发髻松了开来,墨发披散。
“哦,是帝座来了……”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暖洋洋的,竟有些困意。
卫乾有瞬间真想把酒倒她脸上,摆了摆手,已经顾不上皇贵妃见到他欣喜的神色,“都下去吧!”
四周的宫人纷纷散了,苦苦哭诉的齐昭仪亦被抬了下去。幽静的长廊,只剩下兄妹两人。
“昭和!你何时这般心狠手辣了,断人胳膊?!齐越年纪尚小,难免做事不够沉稳,她性子单纯,学不会勾心斗角,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可是个公主,却同她这丫头计较上了?”
卫昭放下杯子,撑着脑袋,似睡非睡,“帝座好大的脾气,她是丫头,本殿下又哪里比她大了?”
“昭和!”卫乾简直要被她气死,难得遇上一个对脾性的女子,她倒好,直接给人把胳膊卸了。
“帝座莫怒,说这么多也无用。”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您不若把我的胳膊也砍了?”
卫昭抬眼看他,一双墨瞳,全无生气,“再不然,您就杀了我,左右我也活不下去了。”
被这样的目光看的一震,他知她不是玩笑,“混账东西,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放不下他,就舍得我同母亲了?”
“我卫氏一族的女子拿得起就该放的下,卫昭,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大和的长公主,因为一个男人活不下去,你也好意思说?”
卫乾冷眼看她,“妄动私刑,既然不愿进宫看我,你以后都没必要再来。”
卫昭起身,踩到地面的时候身子颤了下,卫乾欲扶,她仍是稳住了,端正的跪下,俯首恭敬的行了一礼,“拜谢帝座,还烦请您今后也不必来长公主府邸看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
“昭和!”
她抬头,仍旧跪在地上,“哥哥,我在朱雀门亲手弑得他……我忘不掉,他生的那般好看,可他的头颅那天被践踏的看不清样貌。”
“你晕了头么昭和!那是叛军之将,他心念念要夺的是卫氏皇朝!”
卫昭俯首再叩一礼,额上渗出血迹,“可那亦是我的夫君。”
“昭和只知,现大和仍是帝座的,边境无乱军,四海皆升平。”没有说出口的那句是,唯有她的夫君,再也回不来了。
他气的发抖,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她,“这般无稽之谈也说的出口,你给我滚,不要让我亲自动手抽你。”
于是她叩下最后一礼,“昭和拜别陛下。”
……
从长廊出来,白婳早已等待多时,忙不迭为她披上白色皮袄,“帝座还是心疼殿下的,这袄子还是上次秋猎时猎到的,皇贵妃娘娘伸手要帝座都没舍的给呢!”
卫昭只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哭过了?”
白婳的眼泪就要落下来,“殿下……”
“罢了,去让她起来,跪了那么久,想必以后再不会犯糊涂才是。”
“多谢殿下。”白婳笑着擦擦眼泪,“可是要回了?奴已备好了马车。”
卫昭摇头,“你去吧!”
大和有座未央宫,宫殿的主人是太后,它坐落在皇宫西北角,自成一隅,与世无争。
卫昭熟悉的不是未央,而是繁锦,她自小在黛妃姑姑名下教养,只因为那时母亲顾不上她。兴许是母女天性,哪怕许久未见,她与母亲却不曾生疏过。
一路畅通无阻,走进大门,见到一蓝袄美妇笑吟吟站定,“小殿下,您怎么来了?”
卫昭心里犯嘀咕,想着莫不会专门站在这里候她吧,遂先讨好了,“姑姑好,母亲呢,我来寻她。”
“在屋里呢,今早上起来就发了好大脾气,你进去的时候,仔细些。”
“哎?”卫昭狐疑,却是不急着进去,“何事惹得母亲生气?”
“昨晚不知从哪里来得猫,大半夜的哀哀叫了个把时辰,扰了她的清梦。”黛妃微微笑着,将卫昭散落的一缕发捋到耳后,“你是知道我们的,年轻时候造了太多孽,也不指望能活多久了。若是从前,她能把那猫拨皮抽骨了,现在么,瞧瞧你可怜的姑姑我,都好几个月不曾碰过荤腥了。”
卫昭瞧着她的芊芊腰身,暗自咂舌,“姑姑若是有空,也来我的长公主府坐坐。”免得下回见儿就剩一把骨头了。
她摇了摇头,有些怜爱的摸了摸卫昭的头,“进去吧。”
“哎。”卫昭应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见黛妃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似是在等什么人。
今儿个倒真不是专门等我的,她自嘲的笑了,抬脚就进了正殿,“母亲,儿臣来看您了……”
满屋素色,婢子皆退了下去,殿室安宁,炉子里飘出淡淡的香,好好的宫殿,硬生生被折腾成了佛堂,她母亲倒没跪在蒲团上,好好的坐在茶几上翻阅经书,一身灰色宫装,右手腕挂着佛珠,见她进来,眼皮子也不抬下。
卫昭大摇大摆的进来,一溜烟儿坐在对面,倒了杯茶惬意的抿了大口,“还是您这儿的茶好喝啊!”
对面的妇人,眉眼同黛妃三分相似,却不同于她的温柔,在大和执政十年之久的太后娘娘,凤眼凛凛,亮的不可思议,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抬了抬眼皮子,“吾儿……”
卫昭摸不清她此时喜怒,琢磨着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身子却还坐在座上。
“你的礼数都拿去喂狗了么?”
得,挑了个最差的时辰来,对上亲娘那不怒而威的脸,卫昭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离开座,左手合右手,行了个端正的大礼,“儿臣见过母亲。”
太后瞥了她一眼,“起来吧!”
“哎。”卫昭规矩的站在一侧,也不敢随便乱坐,垂着头装乖。
“这次又是犯了什么事儿?”知子莫若母,太后娘娘一眼就能看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不一开口就奔重点去。
卫昭笑了笑,任凭她在外面再如何嚣张跋扈,到了老佛爷这儿都得俯首,“也没犯什么事儿,就是想您想得紧。”
“哦?”太后娘娘眉眼微挑,“既然想得紧,不若就住这儿,未央殿虽不大,多你一个倒也无妨。”
卫昭笑了又笑,就是不答。
太后娘娘冷哼了声,满室檀香也难静心。
说起来,卫昭自小就爱效仿她,于是也挑眉,“正是呢!儿臣在这儿住下,一日三餐,顿顿荤腥,黛姑姑恐怕做梦都得笑醒。”
太后娘娘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女儿,墨发雪肤,天赐一副好皮囊,不知不觉,竟也这么大了。这小萝卜头,似乎昨儿个还不及她膝高,受了什么委屈,就爱噙着眼泪珠子,巴巴的抱着人撒娇……
“母亲?”卫昭歪了歪头。
太后娘娘回过神来,“昭和,你多大了?”
“二十有一了。”她答,想着前几年给外公拜寿的时候,也是这么问的。
“大和女子大都十六岁嫁人的。”太后娘娘的表情复杂,殊不知卫昭最怕的就是她这样看她。
“你十四岁那年,哀家同荆北候府订下了一门亲事,是焦夫人的嫡子,比你大四岁。十三岁便进了军营,弃了世子身份,沙场厮杀滚打,竟凭自己闯出一条道来……”
卫昭蓦地打断,“母亲,这事儿您已提过多次了。”她低着头,“那人自是千般万般好,如今也与儿臣无关。”她只当自己对不住他。
“昭儿,你才二十一,大和历史上不乏公主改嫁,你放心,史官那里自有母亲帮你办妥。”
卫昭一下变了脸色,“您若执意于此,还不如将儿臣亲斩驸马那段也给办妥了?!”
“放肆!这是你同为娘说话的语气?”
卫昭立马干净利落给跪了,头抬得老高,正视着她,“儿臣不敢。只是您这般,只恐后世耻笑,名污青史。”那可是史册,您无需为了我这个不肖的女儿承担这种骂名。
“母亲,是儿臣有眼无珠识人不清,险些断送了大和几百年的祖宗基业。儿臣自知有愧,这后半生,就让孩儿赎罪。”
“昭和自愿幽禁于府,此生不出府门一步。”
太后娘娘起身,看了她半晌,实在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你这是在怨我,还是你想气死我?”
卫昭已经爬起来,跪的身板挺直,恭敬叩下一礼,“儿臣已经拜别帝座,现下,儿臣拜别母后。”
她抬起脸,杯子沿着侧脸滑落,落在地上发出好大响声,太后娘娘满脸怒容,“滚,你给哀家滚出去……”
卫昭出门的时候迷迷糊糊想,今天这是第二个人叫她滚,也是,天下间也只有这二个人敢对她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