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冰雪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雪山巅上,一道缃红身影迎着漫天飞雪静身而立,披散的黑发被雪花染了一层又一层。
雪山很冷,她穿的很薄,风雪吹开衣裙能露出白皙的大腿,但她似乎感觉不到冷,或者说她此刻的心情让她忽略了寒冷。
“来了来了……我的好姐姐你总算是来了……”
掩在发丝的下的美丽面庞因为激动竟然变得狰狞,她仰头看向天穹,白蒙蒙的一片肯定看不清天空在哪里,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蓝天白云了?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太阳的温暖了?
北原冰海里的十八年,是孤独的十八年,不见天日,不分昼夜,如果没有雪山上的动物来洞中避寒,她或许已经丧失说话的能力了。
风雪中那袭杏色衣衫,如同一道金光破开迷雾,飘飞的长发落满了白雪,如百岁霜鬓的老人般一身沧桑,仿佛经过了世纪的洗礼。
雪山下,杏色长衫一身风霜,雪山上,缃红长裙猎猎作响。距离很远,风雪很大,但她们确确实实能看到对方的眼神,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神。
“好姐姐啊,自记事以来,这可是你第一次仰视我。”
妧姬笑的恬淡,寒风迎面吹开她的长发,眉宇间竟与苏不惑有着七分相似,剩下三分的区别,便是一人温柔清雅,一人却叛逆狷狂。
苏不惑忽然有些疲惫,每次见到这个亲妹妹,她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可争辩到最后,这种愤怒也不过化为了一声长叹。
“苏不疑,山顶上的风光,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好看?”
妧姬忽然一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三个字了,具体有多久她都忘了,只依稀记得,比住进北原冰海的时间还要久。
“当然不是,”妧姬长袖一甩,缃红裙摆如娇嫩的雪山红莲,“俯瞰你的风光,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苏不惑静立雪中,眸中有一丝闪烁:“苏不疑,你不冷么?”
妧姬眼波一转看向她:“姐姐,你不冷么?”
“我的事,不需要你过问。”苏不惑冷然道,“如果你想要我的命,那不如亲自来取。从今天起,你自由了。”
“凭什么你说了算?”妧姬冷笑一声,“让我住进北原冰海,永世不得入世的人是父亲,你这么做是想忤逆他的遗愿么?”
“为什么你总要跟我唱反调。”苏不惑言语中有些无奈,“父亲此举是想掩埋金光掌的秘密,但现在为时已晚,霆雀的弟弟尚在人世,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荒儿还活着?”妧姬眉头突然一蹙,双手竟不自觉捏成了拳头。
“所以你今天必须告诉我,薛离罡在哪。”
“好笑,”妧姬红唇请启,“江湖人尽皆知金光掌是不惑仙姑的绝学,关薛离罡什么事?”
“若不是他陷害霆雀,说霆雀勾结魔人偷盗扶苏剑谱,还杀了你灭口,父亲又怎会恼羞成怒将霆雀打死?”苏不惑眼神一动,“……用的还是霆雀所创的金光掌,这是对一个剑客何等的侮辱。”
“这么说来,我也是促成父亲恼羞成怒的原因之一,好姐姐,你是不是还要杀我泄愤呢?”妧姬细眉轻挑,满眼不屑。
“你的帐,我会慢慢算,告诉我,你偷偷把薛离罡藏在了哪?”苏不惑声音突然凌厉。
“我的好姐姐,我在这冰天雪地里呆了十八年,如果薛离罡真被我藏了起来,那他现在也早饿死了,”妧姬抬手将一绺头发别到了耳后,“我啊,可真的没有藏他。”
苏不惑猜不透她的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无奈摇头道:“此事先按下不表,沙门佛玺,拿来。”
妧姬眉目流转,似笑非笑:“打小时候起,我的东西你都是说拿就拿,说不给就不给,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有个词叫玩物丧志,”苏不惑懒于与她纠结这个问题,正色道,“我知道佛玺是你的嫁妆,但如今事态紧急,我只是借来一用,事后必然归还。”
“你知道诸葛霆雀的坟茔在哪么?”
妧姬突然问了一个让苏不惑似曾相识的问题。
“金光掌下无尸骨。”苏不惑也回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答案。
“在孟家村后面有一座山,山上气温低寒,常年开着野生的梅花,红****黑,样样都有。”妧姬忽然说了一堆文不对题的话。
“你可能不知道吧,诸葛霆雀虽然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剑客,却钟爱高洁的梅。这也是她娶我之后,要定居孟家村的原因。白日,他一个高傲的剑客,放下长剑拿起锄头,亲自去耕种;晚上,他一个不懂浪漫的木头人,放下矜持,带我在满山梅花里看星星。”
“我从小舞刀弄棒,根本不懂闺阁女子的那些琐碎。我总把饭煮焦,但他还是会吃很多,我把衣服补的很丑,他毫不在意,还逢人就炫耀。其实他做的饭菜比我做的好吃多了,他缝补的手艺也比我好了千万倍,但他就是这么无条件的迁就我……”
风雪依稀,山巅上的缃红身影立在风口,冷风拍打着她白皙娇嫩的面容,她惘然的目光似在回忆,又似在遐想,或许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苏不惑眼眸还在凝视着飘落的大雪,脑中却已将画面一一映出,映画的速度太快,快的她都来不及阻拦。
“为何跟我说这些?”
“当然是想让姐姐体会一下,本该属于你的生活。”
妧姬回神来,抿唇一笑。
“孟家村后面的梅林里,有他的衣冠冢,是我住进北原冰海前所立,我和他所有的东西都葬在了里面,佛玺就在其中。”
“告辞。”苏不惑毫不迟疑,转身离开了。
妧姬看着那抹杏色长衫悠悠远去,解下手腕上的白色丝绦丢进了风里。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诸葛霆雀啊,今日你深爱的女人,终于要醒悟了。”
衣裙轻扬,缃色身影足尖一点轻轻跃下了雪山,但茫茫大雪中又有一抹身影同她一样,悄然的离开了。
远洲城内,越来越多的行人朝城中聚拢,流水一样朝一处涌去,一个显然是刚到远洲城的年轻人望着一水的人群,好奇的沿路打听。
这年轻人,身材消瘦,一袭修长蓝衣,银白滚边,碧玉镶腕,长发高束,精神抖擞,虽然带了个白纱斗笠,但单看轮廓也是个白嫩清雅的公子哥。
被一把抓住的路人见这人衣袍华丽,器宇不凡,便勉为其难的为他解释了一番。
“是城中那十善山庄,方才我听人说,马场的马金耙非要娶十善山庄的寄大小姐,结果大小姐气的大打出手,结果没打过人家,本来也没啥,但之后竟然出来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想英雄救美,大家都跑过去看了,今天十善山庄恐怕要槽糕,马金耙可不是什么好人,被他粘上,怎么着都得去层皮!”
听他这么一说,旁边一个路人也凑了过来:“是啊,这次十善山庄要不就嫁小姐,要不就跟马场彻底闹翻了。”
“十善山庄跟马场一南一北,他俩怎么可能闹翻,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双方互相顾忌,最后那个英雄救美的小伙子成替罪羊。”
“十善山庄?寄无梦的十善山庄么?那这么说这里是远洲城了?”蓝衣的年轻公子倒抽了口气,挠着脖子似在自言自语。
“就是远洲城啊,哎不说了,我们赶着过去呢,如果这次真能跟马场翻脸,我们全远洲的百姓都支持寄庄主!”
一群人吵嚷着走了,年轻公子摸了摸耳朵,打定主意也跟了过去。
不知何时,山庄外围已经围满了人,衙门升堂都没见过有这么多人来看,寄红蝶站在柳十四身边,看到他抓住铁索的手臂竟然开始渗出血珠,才惊觉原来连铁索上都铸有倒刺!
“马金耙,你真卑鄙!”寄红蝶气急,伸手要去解锁链,却被柳十四一手挡开。
“有刺,别动。”
寄红蝶哪管这些:“你是不想要这条胳膊了么?他这么卑鄙,谁知道这玩意儿上有没有毒?”
“说了,别动。”柳十四眉头一蹙,抓住她又要伸来的手便推了出去。
马金耙好整以暇的看着,突然他“诶”了一声,拽着锁链晃秋千一样晃了晃,柳十四额头顿时流下几颗豆大的汗珠来,被缠住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小子,瞧你身无二两肉,脸白的像纸人一样,病鬼就在家好好躺着,一点武功都不会来出什么风头。你这小身板,我都不舍得下手了。”
嘴上说着不舍得下手,手上却毫不客气,马金耙刀柄一转,机关一收,锁链带着柳十四猛然飞了过去,柳十四一个踉跄差点跪倒,手臂上衣袖刮断,已然露出被扯开的皮肉,寄红蝶眼眶一红,又要上前,依然被柳十四挡了回去。
“你和庄主退开,不要过来。”
“啊?”
寄红蝶此时脑中一团浆糊,上前也不是,走也不想,但站在原地更是无用,干脆咬牙跺脚,拖着寄无梦退到了一旁。
寄无梦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十善山庄的庄主,若此时他出手,那就代表马场和十善山庄就此撕破脸皮,那十善山庄在北方的所有店铺又要重整,北方铺子将近一千人口的吃喝就又是问题了。
柳十四轻轻转动手腕,马金耙逗猴一样又晃了晃铁索,柳十四忽然笑了,双眸蓦然抬起看向马金耙,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像游丝一样快,而马金耙原本嬉笑的脸刹那间失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