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武川城·北门。
虽然城外哨卡防卫懈怠,但武川本城守备的力量却依然强大,虽已是了无行人的夜半时分,但鹿砦后、城头上的士卒仍然举着火把往来巡查,不见丝毫放松。
只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道:“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秀容军已经在大青山外廓扎营了,不日便会来挑战。只可惜他们不知这武川城高池深,此番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弟兄们!怀朔镇的接济粮草和援军也快到了,再坚持几日,打退秀容军后,葛荣大人必定好酒好肉让你们吃上个几天几夜!”
“校尉!远处有人马!”城上一个巡卒大喊。
“戒备!全体戒备!城上看仔细了么,来的是哪路人马?”
“模糊看着打的是怀朔的旗号……,校尉,他们运粮来了!后队有很多粮车!”巡卒兴奋地大喊,城上城下的兵丁也跟着骚动起来。
“都给我安静点!城上的,你可给我看清楚!近日秀容军已到城外,要提防他们趁夜来偷城!”那校尉边说边拉扯城下兵丁布防,城门口的鹿砦也被急匆匆地并拢。
正忙乱间,那队运粮人马已经来到城下,为首的粮官看这架势,跳将下马张口就骂。
“他娘的,这大半夜的辛辛苦苦给你们这帮嘬鸟运粮,没半句话寒暄慰劳便罢了,却端着矛搭着箭对着你家爷爷是想怎地?!一个个项上吃饭的家伙事儿都不想要啦?!”
说罢这粮官大喇喇上前,看着那守门校尉较亲,抬腿便是一脚,立时将那校尉踹得横仆倒地。
守城兵丁见状都发声喊,呼喇喇一下将那粮官围了个密不透风,各个挽袖掐腰作势要打,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住手住手,都是自家兄弟,”那校尉赶忙爬将起来,把众军分开,谄笑着对那粮官道:“误会,都是误会,这位军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哈哈。”
“算你识相!惹毛了爷爷们,这粮车就不进城了,直接拉回怀朔倒了喂狗!你他娘还等甚么?!快把城门打开,老子还要进去面见镇将复命!”
“是,是。还望这位军爷在镇将大人面前,不要计较小人怠慢不周哇!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让怀朔的弟兄们见笑了,见笑了,”那校尉陪笑道,接着又赶忙吩咐手下兵丁:“还不快把城门打开!”
众军乱哄哄的拉开鹿砦,只听吱嘎嘎一阵巨响,厚重的武川城北门轰然敞开。
那押粮官见状,不慌不忙地返身上马,挥手招呼后面的骑士和粮车:“弟兄们,随我进城!”
一辆辆粮车缓缓的开进城去,眼见全部粮草都要入城了,只听不知何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唿哨。
说时迟那时快,最后几辆粮车上的粗麻袋子突然被掀开,下面伏着的一个个精壮汉子霎时跳将出来,挥舞着手上明晃晃的短刀,片刻功夫就将城门卫率们杀得一个不剩。
那守门校尉见势不妙,撒开腿沿着内城的登城蜿道往城头狂奔,边跑边呼喊城上的卫兵:“关城门,关城门!秀容军偷城啦!快关城门!”
正在这时,粮队边有一骑抽出腰刀大喝一声,风驰电掣般催马也上了蜿道,三两下就赶上了那校尉,只见寒光一闪,一颗人头咕噜噜从道上滚落下来。
这骑士回头大声招呼其余的护粮卫队道:“将士们!随我上城杀散守敌!欢兄,快快命人点火通知大青山望哨!”
城下的押粮官听见,一把抛掉头上兜銮,露出暗黄色的头巾,却不是高欢更是何人!只听他厉声吩咐身边人道:“速去点燃城门口的鹿砦!其余的,将前队粮车围拢起来摆成车阵,提防武川军反扑!大伙随我守住城门,等待接应大军入城!”
话音未落,武川北门即燃起熊熊烈焰;不一刻,远处的大青山顶也生出了火光。
已过丑时。
尔朱兆甲不离身、剑不离手,在大帐中来回踱步。他隐隐觉得高欢和宇文泰有什么瞒着自己,可又不知道是何等事情。
正惶急间,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白天那员部将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单膝跪地道:“将军!我军斥候刚刚发现大青山上亮起了火光!”
“什么?没想到葛荣那厮这么快就增援武川了……,如此我那两个兄弟危矣!你快下去传我将令,全军整备出发,我们要与那葛荣挑灯夜战了!”
“得令!”部将转身急匆匆跑出帐外布置。
不一刻,尔朱兆已经催马带领着秀容骑军主力疾驰奔往武川城北,这一路上他心急如焚:高欢和宇文泰此时定然在北门与葛荣军混战,但是他二人只有一千骑军,一旦武川守军与葛荣援军内外夹攻,后果不堪……。这两个兄弟往昔都是谨慎小心之人,怎么今日却稀里糊涂自投罗网了呢?
想到这里他更是快马加鞭,恨不能插翅飞到北门相救;这不知不觉间渐渐地就只有寥寥数骑跟随在尔朱兆左右,他们与大队人马已然拉开了一段距离。
“将军,我们的大股骑军已经落在后面了,是否稍作喘息等待他们一起前进?”身旁一将校道。
“休得啰嗦!兵贵神速,迟一步我就见不到高贤弟,你们也见不到宇文司马了!”尔朱兆怒道。
“将军!我们……这几人狂奔下去,一旦遇到葛荣的援军便是羊入虎口,还是……谨慎些罢!请您许我回去催动后军……加快行进速度,这样仓促间也可有个援手。”另一员部将气喘吁吁地说。
“也好,你去吧!”
渐渐地已经可以依稀看见武川北门的火光了。
尔朱兆杀性大起,他从鞍桥上摘下自己那对竹节铁鞭,挥舞着发动了冲锋;随行的数员将校也各执兵刃在手,高声呐喊着紧紧尾随自己的主将。
高欢宇文泰等人与武川城内闻讯赶来的援兵激战正酣:高欢带领着十几个健卒在城门口的车阵中抵挡着蚂蚁般攀爬上来的敌兵,宇文泰则在城楼上指挥手下乱箭攒射车阵外袭来的敌骑,从而保护高欢等人不受更剧烈的冲击。
车阵前已经层层叠叠地摞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可武川军将兵仍像发疯般前仆后继地从四面八方踩踏着死尸向前冲:他们也知道,如果再不能冲破车阵关闭北门,武川城便是秀容军的囊中之物了。
“黑獭!不要理会城上的敌军了!你快带人下来,我这里有些支撑不住了!”高欢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一边挥刀劈死一个跳入车阵的敌兵。
“兄长!你再坚持片刻,我马上分兵下去援你!”宇文泰这里也感到力战不支,箭已经用尽,他命令近旁的战士且战且退,一起向城门的车阵方向靠近。
就在两人命悬一线之际,只听得霹雳也似的一声喊杀,一团硕大的黑影自武川城门内纵出,直跨过高欢的车阵冲入敌群:宇文泰在城上看得清楚:一匹高头青骢骏马上坐着一人,风车般挥舞着一对钢鞭,敌军触着即死、碰着则亡;那青骢马也是铁蹄飞踏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一片鬼哭狼嚎,就这样硬生生冲出一条血路。
“兆兄,你终于来了!”高欢一番恶战后早已力竭,但仍与部下奋力推开粮车,为自军清出一条道路:转瞬间秀荣的大队骑兵也已杀到。
宇文泰一身血污,靠在垛口之上长出一口大气,望着自家军马如一条黑色游龙般席卷武川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