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菜我们都吃得急吼吼的。三姐以最快的速度放下筷子,催我们赶紧点。爹爹看大哥二姐都还在扒饭,就笑着说:“不许直接就这样出去了,得考一考你们。”
说这话时,三姐正蹲在门口点石头,一听见差点没滚下台阶去。“爹——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您也要抽书?”
“你们不是去看了戏吗?说一句最喜欢的戏词罢。”娘用手肘碰了碰爹,递了个眼色道。
三姐感激地望一眼娘,说:“这简单——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大哥皱了皱眉,放下碗说:“怎么是这一句?我倒没最喜欢的,只是‘一片明河当殿横,罗衣陡觉夜凉生’一句记忆最为深刻。”
“这句我听得最清楚!其余都没怎么听见了……”三姐心虚地敲敲石头,又问,“二姐?”
二姐抿抿唇,想一想沉吟,带着小小的向往:“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终老温柔?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钟阳哥哥与二姐在一起的画面。
三姐善意地笑笑,又看向我:“嗯?”
“嗯什么?”我还在想着他们在秦淮边相依相偎的场景,突然意识到自己仅仅记得的那几句被说了。我看看三姐,看看爹、娘,尴尬地笑一笑。
“合儿?”娘温柔地问。爹不知怎的有些不悦:“说不出都不许出去了。”
我们登时有些愣,不知怎的就让爹爹不高兴了。记忆中爹爹总是很慈爱,只有对大哥才严肃起来。而爹爹一旦严肃起来,便是说不出的威严,叫你一定不可违背。
二姐悄悄搁下碗筷不动了,三姐小心翼翼地扔掉手中的石头,娘拍拍二姐的背以示安慰。我一急,突然就想起人群前头那个彩色的小小的人儿捏着嗓子唱:“……长——生——殿——”于是一字一句答道:“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大家松了一口气,娘立即笑着张罗道:“好了好了,考也考过了,你们快出去吧。家里有我跟你们爹呢。”
兄妹四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相携出门了。
今夜注定是最美丽的。我们吹着黄昏后的风,沿着河岸向城西走去。每年如此,我们跟他们约好了,在灯市口的柳树下相聚。街道两边的人家都点上了灯火,投射在暗波涌动的江上。街上很热闹,照例光顾了糖葫芦,于是把爹爹带来的不快抛在脑后了。
我手拿木签,啃着最后一个糖葫芦,就看见钟阳哥哥一身月白衣衫在柳树下伫立,温柔地注视着我们,确切地说,是注视着二姐。我呆呆地忘记了咀嚼,嘴边还沾了金色的糖汁,突然意识到什么,揩嘴也不是藏签也不是,反正就愣住了。钟阳哥哥宛如谪仙般站在柳树下,衣带飘飘,还对我们笑,动了动唇,他说……
“思合,你嘴上有糖汁。我给你擦擦?”
三姐用帕子抹着我的嘴角,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怎么盛琰没有来?我看他早上看戏也没在。”大哥问。
“我去叫了他,他好像身体不舒服,就没来。”我心虚道。
大哥看了我一眼。“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又闹矛盾了。”
“好了,既然到齐了,我们走吧。”善解人意的官晴站出来说话,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轻轻点点头。
于是浩浩荡荡的乞巧六人游就开始了。
今年的灯会与往年一样热闹,到处是红亮的灯光,在热腾的夜晚摇晃。到处是熙攘的人群,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动。两边的小贩摆摊出售各种小玩意儿,当然,最主要的是花灯和面具了。
大哥为我们付了钱,我们都戴上了各自挑选的面具。钟阳哥哥选的浅蓝色马面具,二姐也是浅蓝色的,不过是蝴蝶样子罢了;大哥的面具我没看出什么样,只知是金色的;官晴、三姐和我都是淡绿的猫面具。
我们本是很有气势地一起走着,可人实在太多了。所幸我一直拉着三姐的手,结果我和三姐一起走散了。前面那个大婶真是太慢了,我又不好挤又不好推,拉着三姐放慢了速度,都怪那个大婶,这么大岁数还出来逛灯市!这本来是年轻人的日子啊。想到这儿,我摸了摸怀中的缨络,想不到那个小气鬼真的不来了。
突然看见路边一盏很漂亮的花灯,于是扯着二姐停下来。我问那个小贩:“这是什么花灯?”
那人很热情地凑上来,操着一副外地口音嘴里哇啦哇啦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我娘子亲手做的梅花灯,是这些里头最漂亮的!”
“梅花?有拿梅花的样子做花灯的吗?”三姐在一边问。
“有啊姑娘,您瞧这不就是。多漂亮!”小贩在一边怂恿我们买。
我伸手摸向怀中,呀,没揣钱,于是看向三姐,三姐鄙弃地甩我一个眼色,对小贩说:“请问这灯怎么卖啊?”
小贩立即伸出五根指头,嘴上说着:“不贵不贵,五个铜子收您。”
我可爱的三姐又剜我一眼,掏出钱给我买了。
提着新买的花灯,我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捧起灯仔细看着,放大版的五瓣梅,灯壁是薄如蝉翼的纱纸。满意地笑一笑,等会儿拿到他们面前去炫耀一番。
抬头看时,已不见了三姐的影子。不会吧?又走丢了。
我抱着灯在人群里面寻找,踮起脚尖左看右看,就是没看见三姐的影子。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脑袋,和晃眼的灯光。
一边看一边走,就不小心撞到了人。胸前一碰,梅花灯就有些变形了。我心里有些愤愤,转过头看,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戴着银色面具,站在我身边,衣着发式颇为整洁,服饰看起来很精致,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我从未闻过的。
“姑娘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