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许伯伯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官晴在桌上铺了一匹布,两人在议论着什么。我凑过去看,原是一幅地图,上面清晰地标记此行将去的地名。
我指着蜀中,道:“咱们的目的地是这儿吗?”
官晴点头,道:“可是我们现在才走到这里。”她指向布匹的那一头,“小合,听说蜀道很险,从前都是哥和爹来,这次你敢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有多险?”我眼前立即浮现出万仞高山来。
“别听她吓唬你。”钟阳哥哥走过来道,“小心些就是了,有哥哥在,不怕。”
官晴道:“那你可得好好照拂我们,特别是小合。”
许伯伯指着地图,道:“我们这次要经过琅嬛城,还要绕去南樊边境,路程长远。”
“琅嬛城?那个人间仙境?”官晴问。
许伯伯颔首。
我连忙问:“什么人间仙境?”
“就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你去了就知道了。”
是何等美丽的地方才能称作人间仙境?我隐隐期待着,在脑中幻想出一片世外桃源的模样。
“可是父亲,您之前不是……”钟阳哥哥有些疑惑,话还没说完,就被许伯伯打断了。
“事出有因,到时你自然会知道。”许伯伯没有解释。官晴看一眼钟阳哥哥,看一眼许伯伯,没有多问。
越往西走,饭食越辛辣。这一点是我在安庆悟出来的。
江南人喜甜,性子也跟着软糯。到了安庆,餐桌上已经出现了各式各样的辣椒,各式各样的下饭菜。这里的人也跟着泼辣。男人们说话像打雷,女人们聊天好似掐架,连孩子一起玩耍也童音嘹亮,十个巷子都听得见。
每日清晨我都被孩子的嬉闹声吵醒,他们叮叮咚咚跑进附近的小巷,撞翻了姑妈的水盆推倒了姨娘的菜篮藏了奶奶的手镯,女人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谁家又欠谁家钱,谁家姑娘要出嫁,谁家小子病了,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小贩摇着铃铛沿街叫卖,管他卖的是萝卜白菜还是金刀银刀,在我听来都是一个调调。
我失眠的毛病渐渐好了。许是车马劳顿,每晚倒头就睡,日日奔波,也没那么念家了。跟着许家人一路走来,已经离家整一月了。
我平躺在床上,双手抱着肚子上的被子,迷迷糊糊的又听见屋外人声鼎沸。感觉天并没有大亮,翻身继续睡。暗暗抱怨外面的人怎么越来越吵。
不一会儿,官晴摇醒我,急切地说:“别睡了!走水了!”
我一个机灵坐起来:“哪里!快跑!”
官晴把衣裳拿给我,嘴上不停说道:“不是我们这里,但是在我们这条街上。你快穿好,我们出去找爹爹和哥哥避一避。”
门外传来七七八八的奔走之声,不断有房间的门吱呀打开,住客们纷纷外出查看。外面早已红光大亮,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聚集在街上议论不止。
钟阳哥哥过来敲门,我已穿戴好,官晴给他开门。
“火势绵延很快,就要烧过来了!”钟阳哥哥揽着我和官晴快步下楼。许伯伯张罗着佣人们把钱财打点好。
出了客栈,夜风呼啸。
红光漫天。人流不断向这边涌动。不断有军巡铺的水车往那边赶,还有抢救伤病和钱财的。为了不阻塞救生道路,人们自发腾出半边街道。平日吵架比谁都厉害的壮汉联手把慌乱的人群向安全的地方转移。
我站在人群里,紧紧挨着官晴。她也很紧张,只是为了安抚我,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笑容。
“很快就没事了,小合,你看火势已经比之前小了。”官晴的声音在颤抖,火光下的的脸庞细汗密集。
这边的夜空还是纯正的墨色,漆黑得像要吞噬熊熊的火光。红光与黑夜不断做斗争,我们也不断地后退。钟阳哥哥揽着我的肩。在我和官晴眼里,他就是支柱。
终于,火光弱下去,减小,熄灭。十余家紧密排列的楼宇化为灰烬。
军巡铺还在救人救财,做着善后工作。有官吏在调查走水原因。按理来说,夜间居民们都会按时熄灯,烧纸祭奠也会向上报备,走水的几率是很小的。在渌城,我从未经历过一场大火。
街上的人部分回到了家中。居民们向无家可归的人敞开了大门。人群慢慢散了。
我们回到客栈房间,并没有财物损失。
官晴心有余悸:“想不到有生之年还在安庆经历了一场大火。”
钟阳哥哥送我们回房。他不断安抚官晴和我。我倒没有什么,官晴一直不停地说:“明日就走,明日就走。”
第二日清晨,客栈在街道上施粥,住客们纷纷援手。这样做的还不止一家客栈,居民们和军巡铺的人一起整扫街道。
结算房钱的时候,许伯伯多给了十两银子:“多加点米和菜。你们看那些孩子,怪可怜的。”
许伯伯看向领粥的队伍,一个年轻的妇女牵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随着队伍缓缓前移。人们在不安地等待。大抵,等待的不止粥菜,还有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