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袭面的寒风带着雾月特有的萧瑟洋洋洒洒地吹落了满地的槐树花，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微抖的手碰到杯盖一声清脆的声音把郁思不解的江浸拉了回来，也把我微醺的眼睛抖精神了一点。
“你手臂上的伤已经完全修复了。”他说。
我木讷地啊了一声。
他清了清思绪后二指搭向我的腕脉，少顷又松开，我手臂上的金色愈字已经完全消失了，想来伤口只剩下疤痕了，他搭脉只想看看余毒还有没有，看他神色自若我知道自己已无碍了，“从回来到现在你什么也没吃，再吃两块月饼吧，李玉的手艺还是很好的，现在小厨房的点心我都是让她负责，”他说着用银筷夹着一小块月饼放到我的茶碗中，“要是觉得甜腻可以喝点茶，解腻楚。”
我没什么心思吃，顿了片刻后蓦地喊了一声江浸。
他很是意外，因为往日我都喊他同道中人，今天好像还是第一次喊对他的名字，他笑眯眯地问我怎么了，我沉了口气说想让陆离帮我去凤凰镇打探司空朔的消息，江浸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全部僵掉，他放下银筷端起了茶盏什么也没说。他一反常态的沉默让我心燥，司空朔生死未卜我不能这样坐视不理，加上又想到炎岩水可以解百毒就更加坐不住了，见他不说话我一拍桌子站起来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人又摔回了椅子上差点滚到地上，还好他扶住了我，待我坐住后忙倒了杯茶给我，我头晕目眩地喝下后缓了缓神。
“起来猛了，头晕。”我说。
“你想去哪？”
“找司空朔！”我坚定地说。
“你孤身一人挡得住凤凰镇千军万马吗？”江浸说：“在你沐浴的时候陆离就告诉我你的想法了，这件事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不能帮。”
“我不知道你和司空朔究竟有什么过节，既然不愿意帮我我就自己去找他！”
“鸿嬿，我真的想不透你了。”
若是我让他想不透，那他说的这话才叫我听不懂。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当初梁王受伤你都能拼尽全力相救，为什么司空朔就不可以，难道就因为他是塔西漠族人的遗孤吗？”
“是！”江浸激愤的声音穿透了整座亭落，“就因为他是废族遗孤才必须要死！”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怎样的出身，就凭他救过我我就不会让他出事！”我吼着再次站了起来，江浸立刻拉住了我，我一股脑出掌打了过去，他环手接下后有些难过地看着我，他难过是因为我竟然会为了司空朔不惜和他动手。
“放开我！”
他依旧箍着我的手腕，紧到手指在充血。
一声雷杀，飞出去的闪电劈到地上，焦糊一片，听到动静的陆离冲到院中，看到我和江浸的对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已经就寝的侍婢也听到打斗声穿着里衣就跑了出来，见江浸也在，一个两个躲的远远的在看，被声音引出来的李管事看到好事的下人又是一顿呵斥，待所有人灰溜溜地回去下人房后，她望了一眼紫檀树下的我和江浸轻轻地叹了口气就回屋了。
“公子……”陆离不知道该不该劝架，只是喊了一声。
“我没事，带着你的人去做我吩咐的事！”
陆离领命后领着一群黑衣人向夜幕深处飞去。
这时，徐昂也焦急地赶了过来，看到我不分青红的样子一下就明白了什么事。
“公子，我家公子也是为你好，不想你出事，你可曾想过，从你来到江府那么久惹出那么多事我家公子可曾说过什么，凡事都由着你胡闹，但凡能解决或是忍让的，你可见过我家公子指责过一句？”
徐昂这么说，我刚还在挣扎的手臂有些安静下来。
“你可知道从知道你误入了文桢军营后我家公子寝食难安，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打探你的消息，每天等消息等到五更天都是常有的事，知道你坠崖他也是不顾自己安危三番四次下去崖底寻你，在他冒着性命危险的时候你却因司空朔躲着不与他相见，我家公子凡事为你设想，他能为你担着的他一直一力在扛着，但你又可曾为我家公子考虑过？从见到你的第一日起，他为什么每次总是浑身带伤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
“徐昂，闭嘴！”江浸喝令道。
徐昂不再说话，只是看我的眼神和以前再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江浸究竟为我承担了什么事，但他对我的关照我还是知道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是想到江浸不愿为司空朔施援手难免愤懑了些，江浸见我不再反抗就松开了箍着我的手。
徐昂走了过来，我们围坐在一桌，三人都冷静了下来。
“你一定是有什么事误会我家公子了，他不是不愿救司空朔，只是难度太大，他被白付安置在哪，周围有多少守卫这都需要打探，只有知道这些才能安排人搭救，是不是？”
是这样吗？我疑惑地看了一眼江浸。
徐昂立马给江浸递了个眼色，江浸似有些不情愿，待沉寂了消会后还是点了点头。
“刚才你也听到了他吩咐陆离去做事了，是不是？你太激愤了，凡事不问清楚就动手，若是伤了他难道你就一点都不难受吗？”
我从来只知道徐昂办事得力，却不想劝服人的功夫也是有一套的，不过他说的话确实在理，是我胡搅蛮缠了。
徐昂命人换上来一壶热茶给我倒上，江浸把我茶碗中沾了灰的月饼丢掉，从最下面翻了块干净的月饼夹给我。
我现下不是多饿，只是喝光了杯中茶，刚才的惊扰就此翻过，然后就听徐昂向江浸汇报一天的生意情况，我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眼皮沉的不得了，眼见他们拿来账簿又开始对账，我自觉的没趣便枕着胳膊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在我意识还有些朦胧的时候，听到了江浸沉重的叹息声，是我从未听过的沉重。
这一晚，江浸寝屋中的烛火亮了通宵……
此时，月满西楼还没有打烊，虽然上客的人数明显见少了，但是佘万年放下了心头事，人自也轻松了许多，指挥起下人们也是精神抖擞的，几个跑堂的伙计看到佘万年红光满面的以为又捡到了什么便宜事不禁打笑逗趣起来。一个好事的伙计跑到帐台问掌柜的是何事这样兴高采烈的。佘万年也不避讳，拿出了和鸿鹄签的协议，乐呵呵道在这个冷淡的时令还有一笔不菲的银子进账实在是难得！本来眼见着到嘴的肥肉差点跑掉又叫他拽了回来怎能不兴奋？又有几个伙计围过来嚷嚷着好事回头掌柜的最近要走运啊之类的奉承之话，佘万年很是受用一人赏了一两银子的喝茶钱，众人拿着银子眉开眼笑地散了去。
佘万年美滋滋地弯腰兑酒的时候听到有人敲了敲帐台的桌子，他没工夫理会喊了别人招呼，却见那人一直在敲，佘万年不耐烦地嘟囔着是谁啊，回头看到了异冲站在那，见是贵客的随从他哪敢怠慢，脸上堆满了笑容问可是有吩咐。
“可还有吃的？我家公子饿了。”异冲说。
“有有有，还有个厨子没打烊，公子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去，不过这个时辰大荤怕是不行，您见这店里还有生意，大荤人手怕不够！”
“凤尾鱼翅、山珍刺龙芽和红豆膳粥。”
佘万年听着这三个菜名脸耷拉的比马脸都长，这些都是珍品宴菜，大中午厨子全在的时候还能花些功夫做出来，这都夜深了根本巴拉不到人手去做这些菜，只能抱歉地说做不出来。
异冲以为是佘万年钱银没给足的推托之词，于是抬手放了张一百两银票在柜台上，佘万年看到银票眼珠子快成银锭子蹦了出来，刚要伸手去抓银票一滑又被异冲抽了回去。
“菜做好，钱不会怠慢。”
佘万年一下犯了难，菜是真的做不出来，又不想到手的银票飞了，为难之际，一个手执东亭扇的少年走了过来，因为这个季节酷暑早已过去他还执扇耍完，异冲不禁多看了两眼。
“东家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少年道。
“哎呀！”佘万年看到少年眼前一亮，热情地迎了过去，“公子来了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儿来个一位贵客，要吃饭，可是眼下厨子不够做不出来，叫我好不为难啊！”他极其无奈地摊摊手。
“可是这位？”少年用扇尖指了指异冲，异冲一指拨开了指着自己的扇子说是我家公子要吃，少年眉眼一笑，道：“既然是贵客要吃，好说好说！”少年将扇子插到腰带后，“不知后厨房材料可有？”
“有有！什么都有！”佘万年见刚才丢的话缸少年接的正好，就要领着他往厨房走，却被异冲拦住了。
“他是谁？”异冲望了一眼少年，少年见状礼貌性地笑笑，又把扇子抽出来在手中把玩。
“是这样的，我们月满西楼在对面还有一处旧宅，现租住给了孙氏父子，这位公子就是孙氏长子叫孙晏，由于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关系一直不错，他父亲是燕国名厨，他亦得他父亲衣钵，还好今天有他在，不然你们公子的吃食怕是要没了！”说着就领着孙晏向后厨走去。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异冲也未说什么。
异冲回到天字房的时候，鸿鹄还在埋首看着桌上的邀帖，旁边的金墨还是湿漉漉的，他知道鸿鹄已经把自己的化名写到了帖子上，眼见桌上的烛火暗了许多怕鸿鹄看多了伤眼，就又点燃一盏拿了过去。
“不过去吩咐厨子打点小菜，怎么去了这样久。”鸿鹄头也没抬地问道。
异冲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觉得没必要，就说佘万年临时出去找厨子去了，鸿鹄也没问什么，继续看着邀帖，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异冲站在那看着鸿鹄烛火投射下的背影，眼见玄武大期将近，鸿鹄却不敢也不能将我强行带走，只怕时日越往后拖越是耽搁，这些话他也曾向鸿鹄提过，只是他们现在身在白虎，若我肯主动和他们走倒还好，怕就怕我因为一己之私不愿离开，现在朱雀女神已经苏醒，强行动手是根本行不通的，万一真动起手来，鸿鹄的计划可能就全泡汤了，但是如果我不能及时收复即将在玄武肆虐的失道妖兽的话，妖兽的铁蹄能将整个玄武踏的血肉成灰！其实异冲也不明白，既然掌管灾的七位天使是整个地底世界最至高无上权利的代表，为什么不能以身作则消灭地底世界的祸乱，而鸿鹄给他的回答就是，如果什么事情都要七位天使动手，那还要星殿做什么？如果七位天使无所不能的话那还要王来统治世界做什么？可见掌管灾的七位天使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们也亦要遵从星象的安排。异冲也不再乱想，看着邀帖上的字心中甚是崇拜，异冲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跟在鸿鹄身边许久，也看过不少字，光看着邀帖抬首的名字就知道是好字，藏锋露锋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算上玄武整座星殿怕是也找不出能写出这样好字的神官了。
鸿鹄也留意到站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的异冲了，浅唤了一声。
“属下在。”
“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异冲呵呵笑，说只是很欣赏这样好的文字罢了，鸿鹄亦是笑笑，折上了邀帖塞到怀里。
“公子不为白天遇到的人而担心什么吗？”
“你觉得我该担心什么？”鸿鹄反问道。
异冲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鸿鹄知道异冲是指白天遇到江浸的事，他是担心江浸会对我不利，可是鸿鹄却不这么认为，既然他能将我留在江府这么多日毫发无伤足以可见不会伤我，比起这个更叫他介怀的是在穹雷山下，那时候的他早江浸一步找到了我，但是看司空朔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想来不会有大碍，所以一直在山腰上没有现身，直到后来，江浸出现，他更没有现身的机会，然后看着江浸拥我入怀再眼睁睁看着他把我带走，而他孤身一人，在穹雷山下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吹了很久的冷风。以前的他始终觉得只要全力以赴事情都可以功成圆满，但是自从遇到我以后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好像很多事情不再是他想的那样，太多的无可奈何叫他心中无比沉郁。
“异冲，”鸿鹄唤道，“去趟小厨房，那些菜很难做就不要做了，加一份如意卷和奶汁角过来。”
领命的异冲刚开门，跑堂的小二就端着菜盘迎面走了进来。
“客官久等了久等了！”说着把菜碗端下，又把一壶酒搁到了鸿鹄面前，“客官，这酒是新酿的黄口花雕，小的刚给温过，我们掌柜的特地关照的，您慢用！”异冲赏了些碎银后小二哈着腰出去了。
“你一晚上也没吃，坐下来同我一起吃吧！”鸿鹄说。
异冲却迟迟不敢坐，他不坐自是有道理的，星殿无王和神官同桌食饮的先例，亦无神官同从属下人饮食的例子，有规矩拘着，异冲不敢犯。见异冲为难，鸿鹄忽想到我刚来地底世界还在青龙客栈我要他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了，现在想想好像昔日今年过去了很久一样，现在的他也总算知道我当时盛情邀请而他无动于衷时我的感受了，他没说话亦没叹气，只是投递在烛火下自斟自饮的身影平添了份落寞。
一杯下去，他眉心忽皱，异冲以为是酒难喝难以咽喉，却见鸿鹄二指擎力抵住嗓子眼用力一逼，酒被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异冲觉得了不对劲，心中打上了问号。
鸿鹄抽出袖中飞梅放到了酒中，针尖立刻变黑！他又挨个试过小菜，无一例外的黑到针柄！异冲看着大惊失色！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猛子扎出了房间，目标直奔小厨房，到达的时候小厨房已经打烊了，异冲借来烛火遍寻无果后在剔鱼骨的畚箕里找到了一张面具。
异冲当即把在结算钱帐的佘万年从帐台提到了鸿鹄面前，佘万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加上被异冲扯的疼在那吱哇喊叫的。
异冲啪地一声把人皮面具摔到了桌上。佘万年不明所以，扫了一眼面具，又看了一眼丝毫未动的菜和菜盘边发黑的飞梅脸上顿失血色，他也是跑江湖的，知道出了什么事，当即唤来小二，要小二去对面把孙晏找来，过了半晌得到的回复是孙晏早于半月前去毕国采买，至今尚未归来。佘万年知道差点闹出人命，这事可大可小，万一鸿鹄追究起来，那月满西楼百年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想他在道上混的时日不算短，想来只有他坑人的份，想不到今时今日居然被别人算计了，但是祖上家业不能毁在自己手里，于是他掏出袖中一叠银票提出要私了，异冲却当做是脱罪的手段刚要发作就被鸿鹄拦下了，胆战心惊的佘万年以为鸿鹄要亲自动手，可鸿鹄只是要他以后做好菜端来后要银针试菜，别的并未多苛责什么，待佘万年有些侥幸地出去后异冲有些不满，还没等他说话，鸿鹄倒先开了口。
“你是不是和戴面具的人见过？”
“公、公子何以这样问。”异冲说话有些磕巴起来。
“看样子是了，如果没见过，方才为何知道菜中有毒后就直奔小厨房了，而且抓来的不是送饭的小二而是佘万年，说明你心中有数，肯定是佘万年也知道那个下毒之人。”
异冲见鸿鹄早已猜到，他单膝跪地，懊恼不已，“不是属下故意向公子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汇报，当时是属下疏忽了，却没想到会有人暗害。”
鸿鹄先让异冲起了身，自己则拿起了桌上的面具，该面具材料精细，且薄厚得当，居然连一向心细的异冲都没有发现破绽可见这面具是出自能人之手，他将面具扔到了桌上，在昏暗的烛光中，灰暗的面皮上写上了阴谋二字。
“我们在白虎一向行事低调，会有什么人会害我们？”异冲说出了心中困惑。
鸿鹄没说话，但是心中已然明了。
只是他或许猜对了事，却未必能猜对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