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夜总是格外静肃,彷佛徐徐吹来的风都捎上了穆然重重的味道,这个时候凤凰镇里尚未完全迁出的百姓都早早的吹灯入梦了,白天纷扰的议论在这个时候总算平息了稍许。
在下午挨近黄昏时刻,不知天是怎么回事,突然变的阴沉起来,闷燥的空气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成片的黑云疾刹如骤地压了下来,似狂风暴雨将至,俨然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有人正担心这会是什么不好征兆的时候,忽然见到在凤凰镇的正上空不知从哪飞来几只黑鸦在那盘旋,而且还不停嘶哑,声音好不难听!总叫人心中怵生生的。若盘旋的是虫雕或者是鹰或许还会是种祥瑞,因为虫雕和赢都属于天鸟,会将人的灵魂带向圣洁的玻璃海,或是意味着天降祥和之气。但是乌鸦却是黑鸟,主邪恶和灾祸,眼见凤凰镇开战在即,这怕是妖异祸乱之兆。变徵知道后立刻命令人用弹弓和弓箭驱散黑鸦,且嘱咐说是晦气,不许城中百姓妄加议论,否则以妖言惑众治罪。有了这道禁令原本口口相传的势头也得到了遏制,毕竟没人会拿自己安稳的日子来打趣作弄。这夜安静的倒也快,偶有几个值夜的士兵们还在来回巡逻。
城楼上,一个拿着长枪的士兵贼眉鼠眼地左顾右盼了两下后将长枪靠到城墙边上,确定这里值夜的就他一人后长舒了口气,然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盘腿坐了下来,捶打着因为被罚守夜而站到酸胀的双腿,嘴里不知道在絮叨什么在那喋喋不休。
这时,一个列兵上了城楼,径直向他走来,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
“刘哥我找了你好几趟你都不在,后来他们说你在北门守夜,知道你没吃饭就带了只烧鸡过来给你填填肚子!”说着把外面的荷叶拨开露出了里面亮的流油的烧鸡,那香气扑鼻叫人眼馋嘴馋啊,“我特地跑到打粩街去买的,还热乎呢,你赶紧吃!”
这个列兵叫做李本,而被他称呼为刘哥的叫刘金山,是上等兵,他俩是一起应征入伍的,两人自入伍那日便一见如故,后来一直亲如兄弟,因为刘金山高出李本一个块头,所以刘金山便为长兄,李本自是恭敬有加。自从刘金山升为上等兵后李本就更加对他惟命是从了,恨不得刘金山穿破的裤子都拿来供奉起来,哪怕自己不吃不喝都要香火不断。
而这个刘金山正是白天被司空朔训斥了的士兵。
刘金山狠狠地撕了一块鸡腿肉大口咀嚼起来,嘴角的油亮灿灿的,像极了东坡肉吃完以后盘底剩下的残油。
“娘的,要不是那个兔崽子老子晚饭怎么会没有!”刘金山吃着鸡腿都没有堵住他骂骂咧咧的嘴,“营地的厨子我看也是不想混了,平日里好吃好喝的还都带着他们,不过是那兔崽子不让给我饭吃他们还真就不给了,一个两个全忘了平常是怎么关照他们的了,王八羔子一句话,没人敢放屁,草!”
“我在矢地的时候就听到了,说司空大人处分了北城楼的一个上等兵。”李本从怀里掏出一小斗酒给刘金山满上,这酒也是他去打粩街买烧鸡的时候顺道带的,因为非特殊时间军中是不给饮酒的,尤其是在值夜的时候,所以李本并未带多,但是也足够刘金山喝一壶的。
“呸!”刘金山将嘴里的鸡骨头吐的老远,呼哧一下仰头竖完了整杯酒,打了满满一个酒嗝后又义愤填膺起来,“你小子是不知道,白天的那个狗娘养的让老子多丢面子,当时偷闲打盹的不止老子一个,可他偏捡软柿子捏,见老子好欺负拿老子开刀,真他妈晦气,草!”他说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啐了一口痰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刚说他是谁来着?”
“司空朔,司空大人,二王子和夏王的贴身侍卫。”
刘金山嚼鸡腿的嘴突然不动了,两只眼像是被缝到了李本的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说的就是和江河一同跳崖的司空朔?”
李本点点头,又把荷叶往外剥了剥,露出下面还没吃到的鸡肉。
“草他娘的,怎么会是那个狗东西?!”
李本好奇地看着他,好像早就知道司空朔是何许人也,只不过一直没见过一样。
“这回可叫老子抓到那杀千刀的鬼脸了!”刘金山抓过烧鸡捧着啃起来。
其实话说回来,这个刘金山和我也是能打上一些关系的。
几个月前,变徵的爱将蒯正春就曾找过刘金山,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要他帮忙找几个弩手暗杀我。于是他找了几个可靠的弟兄埋伏在后山,就在蒯正春分发箭支的时候司空朔从天而降,把拿到箭的人全部杀了,由于当时刘金山正从伏击地点往蒯正春那走,亲眼看到司空朔一掌旋飞了所有人的头颅,蒯正春更是吓的屁都不敢放,他就躲在一旁的树后,等司空朔走了以后才敢出来,由于天黑,加上司空朔动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样子,只是后来经过变徵帐外的时候才隐约听到蒯正春说他叫司空朔。
“娘的,今天才知道原来是那个杂碎杀了老子那么多弟兄,原来还指望着蒯正春的银两大赚一笔的,没想到没赚到一分不说还全部散了出去做殓葬费,娘的,真是出力不讨好!”刘金山从嘴中掏出鸡架骨唆了唆最后的油水后扔了出去,为了防止第二天被发现,李本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弓着身子去捡刘金山扔掉的鸡骨头用荷叶包起来,“捡来做毛啊!全扔那,老子就是要他看到,就算要处分也轮不到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哪根葱蒜,毁了老子的前途迟早要他血债血偿!”
他们俩的这番话恰恰被正要往城楼上来的蒯正春听了去。
变徵白天押送完军需后闲来也觉得无事便抄近路秘密去了河口,蒯正春想到城楼上看看他家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好打开城门,却不想听到了这番谈话,想来此二人对司空朔是满心的不满,应该还有不菲的利用价值,最起码对司空朔的憎恶就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利器。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然后走上了城楼……
此时的变徵正慢慢悠悠地在回城的路上,正好经过鼓帝大街。鼓帝大街是江府家业的重要集聚地,在整个河口有一半的铸造铺子都在那条大街上。而变徵见到路边几家门面比较大的铸造铺子不禁有些贪看,骑兽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他走进一家专门冶炼矛头的匠铺,但是主要的冶炼方式全在后堂,他不能进去,所以只能看看外面展示出的矛头,挨个赏识过后心中暗暗称赞,果然是天下第一铺,能用得起雪山寒铁的铺子其实力可见一斑。只是不知道这样大的产业幕后之手是谁,这样网罗奇门遁甲的铺子对深国欲拿下星殿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阻碍。见看不到内活,变徵只得出来,之前就听说河口的铸造煅炼铺子星罗棋布,手段技艺之高超非尔等所能比,这密集程度也实难想像,几乎每隔几步就是一家锻造铺子,以前每次来都是有要务在身根本没时间仔细观摩,现在在开战前一夜寻得了这样的良机实属不易,何况谁都不可能想到堂堂深国大将军会在大战前一夜跑到敌军的地盘逛大街,这或许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人多眼杂反而惹人注目,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没有带一兵一卒。
这一边我正掰指算着时辰,估摸着再过一会就该回去了。而小雪的目光始终盯在路边支开的胭脂摊位,我已经快走过去了才不得不又退回来。
女儿家始终对脂粉类的东西情有独钟,哪怕小雪这样的小狐狸都不例外,她从第一排一直看到最后一排,手指挨个摸过脂粉盒上的花雕,碰到喜欢的青竹紫叶还会拿到手心里喜笑颜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欣喜了一下又放回去拿另外一个,只是几番动作下来眼睛都看花了也不知道选什么好。
我看她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于是拿起左上角一款清橙色的胭脂爽快地付了银子,老板见我连价都没还那脸乐开了花,一声声的公子好走将我和小雪目送而去。
“送给你!”乱世有些不老实,我只能牵着缰绳把将胭脂放到了小雪手中。
“给我的?”她睁大眼睛很意外地看着我。
“那不然呢?难道要我带回去给江浸吗?要他装娘儿们么?”我这么一说小雪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放到鼻尖小心翼翼地嗅着里面的味道。
这款胭脂叫做醉花香,是方才那间铺子中唯一一个产自绿柳庄的,绿柳庄是在白虎闻名遐迩的胭脂制作商,以深海海中纯粹的母贝珠壳为原料加各种材料碾磨而成,粉质均匀做工精细且芳香轻细出名,二十两这么一小盒应该是对
得起这个东西的。
小雪见这东西这么贵重,自是捧的仔细。
“你说我涂这样的脂粉,梁王会喜欢么?”小雪期待地问我。
梁王,每次小雪这样称呼云翳我总是不习惯,很见外的一种叫法,“叫云翳就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又不在这,何须这样多礼?”
说到这小雪的兴致似乎被抽走了些许,原本蹦跳的步子缓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梁王不喜欢我直呼名讳……
我瞬间理解,见她有些扫兴,于是说:“小雪粉若羊脂,不似雪却胜雪,这小盒醉花香只能是锦上添花,神来之笔哦!”
我这么一说小雪的眼神又恢复了刚才的神采奕奕,她蹦跶到我面前倒退着走,边走边说我眼光好,一眼就挑到这么个名贵的东西,我笑笑,其实也不算我眼光好,曾经我在江浸的府中看到过这样的胭脂粉盒,上面镶刻的都是金枝玉叶,全部用稀有的薄兰纸固封,我数了数足足七种颜色,想当初绿柳庄研制出来的颜色也不过八种,他居然能搞到这么多,我真的想不出他是给谁买的,若说送人,可是我连去了那里四五次,胭脂盒都是整齐划一地躺在那里睡大觉,盒上也没有灰尘,想来是有人每天精心打理的。有了对绿柳庄脂粉的谋面再见到自然认得,只是选颜色的时候稍加注意了一番,因为小雪双颊本就红晕,再用桃粉类的嫩红反显累赘,所以我给她挑了一个烟火昏,清橙色能中和脸上的红。
见她高兴我心中也有些安慰,算是当初她拼命救下梁王的一点安慰吧!
可我光顾着看她,没在意她身后站立不动的一个人,只听哎呀一声,小雪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手中的醉花香顷刻洒落一地。她有些傻眼了,这胭脂刚刚才到她手上连半刻钟,还没捂热就化为泡影了,她望着铺了一地的脂粉,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洒落的粉一点点捧进香盒里,那细致的模样足见她多舍不得。
可惜那样的好脂粉沾了灰尘还怎能用得?于是我将她扶起安慰了两句,想到她方才撞了人于是揖手向那人道歉,只是抬起头,那人的脸进入到我视线的一刹那我愣住了。
居然是白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