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狐血之魄融入梁王体内三日后的晌午时分,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一旁的小雪激动的差点跳起来,许猛听到动静第一个反应就是拔腿冲出门去找江浸,江浸闻讯前来观察了汤泉水已经变成灰色后,又试手探了探水温,问他是否觉得气息觉得顺畅,胸腔吸气时是否有浊音,以及内关、涌泉和风门是否有疼痛感的问题。
梁王才清醒,面对江浸的问题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臂膀流下,在灰色的汤泉水中荡起一小圈涟漪,他微息起伏的胸膛混合着男子特有的英武之气不禁让站在一旁的小雪有些羞涩,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梁王身上,并未有人在意小雪因为看到梁王赤滑毅背而娇羞的模样。
“我没事了。”
这话一出,许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梁王神思迷蒙地仰起脸,呆呆地望着头上飘过的几瓣翠绿竹叶,脸上被汤泉水蒸出的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沿着脖颈落入胸膛最后融入水中,余辉最后一抹金光洒在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带有一点点感性,还带有一点忧思。
在他中掌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是回天乏术了,因为那记贯穿神术有多厉害他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居然还捡回了一条命。
“你刚恢复,可以自行调理内息看看,切不要太过思虑。”江浸知道梁王思之所及,于是善意提醒道。
“谢谢你救了我。”
江浸笑了笑,说:“这回你要谢的真不是我,而是小雪,是她拿回了狐血之魄才能接上你弦断的筋脉,才得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修缮完毕,狐血之魄,千年呕血才得这么一块,她拿来救你,你真该好好谢谢她。”
“不用的!”未等梁王说什么小雪急忙道,“梁王于我有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你的脖子是怎么了……”尉迟云翳见小雪的脖子上缠着纱布于是关心问道,小雪怕他担心就说是前些日子摘蔬果被树枝刮的,江浸见她这样说也就没解释什么,小雪这样说自有她的道理。
现在梁王已经醒了,江浸该着手准备出浴的事,待命人取来衣物打发小雪出去后,他的眼睛又盯着站在门边的许猛看,许猛则一脸反驳地盯着江浸,心想总不会也要赶他出去,他也是男人!
“许猛,你也出去吧。”江浸说。
许猛一听却死活不愿意,支开小雪可以理解,有什么必要连他也支开,他不允,非要伺候他家主子更衣。
梁王似乎有些懂江浸的意思,倘若仅仅只是穿戴根本没必要支开许猛,除非他有事要问他,所以叫许猛先行离开,眼见梁王亲自发话了,许猛自不敢违抗,只得将衣物放到江浸手上关门出去了。
“这次为了救我耗费了你不少时日,你是生意人,一定为此耽误了不少,要是银两可以计算,你开个价,我绝对如数给你。”梁王从汤泉中赤着身子站了起来。
“我费心救你只是不想她内疚。”
尉迟云翳心知江浸说的她是指谁,说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是江河伤了你,你知道吗?”
“知道。”尉迟云翳淡语。
“两个江河是同一个人。”
他半晌没说话,低眉片刻后又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近她身的那一刻,绝无仅有的白梅香味,我闻过她贴身戴的香囊就是这个味道,”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就连离她数步之遥的乱世都闻出来了,我又怎会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拜川吗?”
尉迟云翳沉思方会后摇摇头,“垓下之战,我与她打至胶着,曾擦肩多次她都没有告诉我,想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被什么人控制着,二是她混入文桢军营是想帮我,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这样做,以文桢略微自负的行事风格定想不到让江河上场试探虚实的事,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教他这么做。”
江浸站在一旁,看着梁王自己穿戴整齐,一袭云缎绣墨竹锦衣穿在他身上竟是这样合身,心中不得不慨叹一番。
“你府中怎会有这样合身的衣物的?”云翳也是觉得有些奇怪,后来想想应该是许猛帮他新制的,只是江浸的回答让他的动作静止了片刻。
是姐姐为你裁制的。
江浸口中的姐姐,正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江怜月。
江怜月生于白虎瑾瞳统治期间,那时候的江怜月刚刚十二岁,被星象点中的她早早地跨入了神官一族,她勤学苦练,神术一直出类拔萃。一日,竹林中练习自创神术的她遇到了前来狩猎的尉迟云翳,那时候的尉迟云翳刚刚十五岁,年少的他意气风发,所有人都骑着高头大兽,唯独他一人特立独行骑马在人群最中央英姿背阔,尤其晨时,那抹金灿灿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满他的肩头,胸前绣的墨竹更衬出了那股与众不同的洒脱气息,是那样的惹人注目,她看到有些痴迷以至于忽略了迎面射过来的流箭,直到尉迟云翳带有神术的箭羽泛着鹅黄色的光芒将流箭从中间刺穿,江怜月这才躲过一劫,当时的她凭神术判断,他也是神官,他被前呼后拥唤着尉迟氏的名字离开后,她才返回星殿的翻阅白虎神官志,终于在中间一页看到了一个名字。
尉迟云翳。
那时的江怜月每天都穿梭在白虎各个神殿中,渴盼能见到同为神官的他,只可惜深国和燕国战事不断,他不可能日日都来星殿参议。
在江浸的印象中他姐姐每次一提到尉迟云翳这个名字,她的眼睛里像是长着一朵霞云,发着五彩斑斓的光。因为那时的江浸还小,并不知道尉迟云翳是何许人也,只是指着姐姐的鼻子讥笑不已,江怜月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在他面前殷切地说出自己的期盼,一次次盼望再在竹林中见到他,只可惜多年过去他们再没遇到过。
直到海兽重蹈覆辙肆虐白虎的时候,白虎星殿命令尉迟云翳前去剿杀,那时的江怜月神术出众,她深知海兽的危害,往年为了收复妖异海兽不知道死了多少神官才将它封印,她不想尉迟云翳冒这个危险,于是自告奋勇担起了剿灭海兽的任务。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江怜月终其一身神术也未能将其制服,迫不得已只得将自己化身封印与海兽同归于尽。在她弥留之际,告诉了江浸她曾为尉迟云翳做了件纹竹锦衣,要他等了机会交到他手上。
江怜月死后,江浸才明白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一直住在姐姐的心里,于是他记住了一件事和一个人的名字。
只可惜,自始至终尉迟云翳只知道那个替他剿灭海兽的女子是江浸的姐姐,至于别的,他一无所知。何况江浸也不打算告诉他,毕竟逝者已逝,何必让生者背负太多。
“她的忌日已过了吧。”梁王喃道。
“昨日刚过。”
“之前我叮嘱过许猛,要他在你姐姐的忌日时在她坟前放一束她最喜欢的紫熏曼陀罗,估计前几日他照顾我忙昏头,忘记放了吧!”
江浸想到姐姐的事心中有些疏闷难解,只说了二字,放了。
他们走出汤泉的时候,小雪和许猛正守候在门外,见梁王总算恢复了健康,除了脸色有些倦气外其他没什么变化难以掩饰的喜悦,多日的守候总算见到了回报。尉迟云翳见到许猛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有关军队的事情,在听到现在军队依旧按兵不动,而深国和文桢军队亦没有动静的时候心中的大石才放下些许,他受伤后原以为文桢会借此机会挥军北上,没想到他却沉住气了,不知道中间是否又有什么阴谋。因为以前文桢曾隐姓埋名在他军中埋伏过一段时间,对他的行军作战方式可以说有一定的了解,依照他的敏锐观察,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机会的。
江浸见他陷入沉思的表情于是告诉他,文桢的人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他自己那边也出了些状况。
“你的人重创了前去接任凤凰镇守镇一职的文桢大将。”江浸说。
“谁?”梁王侧目。
江浸给许猛递过去一个眼神。
许猛心领神会,小声道:“周冲……周将军……”
“那凤凰镇守镇是谁?”
“江河。”江浸说。
听到我名字的时候梁王明显为之一怔,当即要招来周冲问话,却被江浸拦住了,就算现在他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为时已晚了,毕竟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他为何要这样做?”尉迟云翳很是不解。
“其实周将军也是好意,当时见你被文桢的人重伤,他气急,这才召集人马在江河接任的路上下了杀手的。”许猛明禀道,“在他知道江河的身份后已是悔疾,自请去领罚过了。”
尉迟云翳不再说话,江浸亦不做声,小雪看着安静的二人亦不敢搭腔,许猛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江浸借口天快黑了,不方便赶路,便要梁王和许猛再住一晚,隔日清晨再回军中,梁王应允。
浣溪轩中,温好的酒有些凉了才见到梁王的身影姗姗来迟。傍晚回到厢房后的梁王一直在屋内打坐,来禀的下人唯恐惊扰到他所以一直不敢敲门,直到他起身准备出门才发现站在门外许久的下人,得知了江浸邀他浣溪轩饮酒,这才匆匆赶来。
江浸将花雕又重新温了一遍替梁王满了一小杯。
“这酒是徐昂叔叔从白龙带回来的,听说还不错,你尝尝。”
“你邀我来,绝不仅仅是饮酒这样简单吧,”尉迟云翳掠过茶盘中摆放精致的酒杯,说:“有事直接说便可!”
“本来想着许猛会告诉你你昏迷以来发生的事情,但是后来想想觉得许猛那嘴跟缠绕的麻绳差不多,怕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才邀你前来,江河坠崖的事并不能全怪周冲,听说当时的杀手有两拨,真正将江河打下山崖的另有其人。”
尉迟云翳听到我坠崖有些不可思议,他知道我的神术,何况当时身边还带着人马,绝非几十个人就能倾下杀手的。江浸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面具放到了他面前。眼尖的梁王一眼便看出面具内侧的不对劲。
“这是何意?”
“就是因为它,才让他受了司空朔一掌被打落山崖,也恰恰因为它,司空朔才飞身下崖救她。”
“司空朔?……”梁王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因为当初羽欲借偷袭麦下谷粮仓的事来打击梁王的消息正是江浸透露给他的,而半路将数百精骑杀的片甲不留的正是司空朔,司空朔对拜川的忠心天地可昭,没道理会去救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这面具上的毒叫做钩藤蚀骨,是塔西漠族人冷氏一族惯用的毒。和你预料的差不多,我们头牌花魁的身份果然没那么简单,她同司空朔一样,都是拜川的人。”
为了知道这面具上究竟是什么毒,徐昂曾在大街上跑断了腿,只因毒料怪异,颜色奇特所以没几人认识,直到打听到一家药铺,里面的账房说出了几味配料后徐昂这才想起在白虎销声匿迹许久的钩藤蚀骨。
“那得多谢你的蜜香粉盉,那是个绝佳之品。”梁王抿了下唇,继续道:“我真的无法理解,江河去文桢军中才多久,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惹来素语和司空朔都这样急于除之?”
江浸兀自斜了一杯温酒,道:“未必两个都想杀她,最起码司空朔是要救她。”
尉迟云翳的指腹抚过青瓷雕花玉杯的杯身,眼睛一直盯着上面的青花,直到杯中酒凉透,他也没有心思喝一口,他身负重伤的时候最起码还有一个江浸,我当时身中剧毒,身边只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司空朔,不雪上加霜已经很不错了,他根本不奢望司空朔会为我解毒,可是若不是为了救我,他着实想不到司空朔陪我一同跳崖的原因。
“你不用太过担心,我的人已经在崖底寻找了,相信不日后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
尉迟云翳没说话,只是微微颌首,江浸的能力他从不怀疑,单从他能给他透露很多消息便可知其中一二,他从不过多打听江浸的事,他肯这样倾囊相助必定事出有因,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我的安危。其实江浸说这些可以说是为了宽慰他,也为了宽慰自己,遍寻崖底多日也不见踪影着实让人心中不踏实,眼下他们除了静静等待消息外也别无其他办法。
翌日,梁王交代江浸一旦有了我的消息以后一定要人捎话到军中,他会立刻赶过来,嘱咐完后便和许猛一同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