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有仙子谪尘之姿,曲胜瑶池清音之妙。哥,难怪你们男人没事就想着往这谪玉轩跑,就是我,看了这样的舞姿,听了这样的琴音,也都酥了。”那女子笑语盈盈,对着云桌对侧那位白衣素玉的男子缠声说道。
“夕玥,舞姿曼妙的确绝俗,但你可听出琴音辗转中的不同?”那男子微微一笑,对那叫做夕玥的女孩儿说道。
夕玥,澹台夕玥,云夔侯澹台玄烨独女。那她对坐的那位静逸轩然的男子,自然就是澹台玄烨唯一的公子,澹台夕玦(jue,二声)。
“似是不同之人弹奏,而且后者尤甚前音,只是说不出来有什么大的区别。”澹台夕玥撅了撅嘴,略显羞赧。她所擅长乃是舞蹈,虽然比不过司徒菀秋,但也算不凡。至于琴音,虽然喜好,却没有太深造诣,不过能听出琴音为不同人所奏,也算是初入门槛了。
“哈哈,这其中区别可大着呢。且不论指法技艺,单论琴道感悟,后者得天成之妙,前者空求技艺之巧,就已经落了下乘。更不要论对这曲《拓枝》的感悟,沧江有舞拓枝者,一曲琴音半断肠,其间意韵,简直可用云泥之别来形容了。”澹台夕玦酌一口玉蚁,甘醇留齿,笑着对故扮男装的妹妹说道。
“哥,真有这么大的差别吗?”澹台夕玥微托玉腮,浅笑处酒窝迷人,一时间对那个弹琴的男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她这是第一次听见哥哥这般夸奖一人,尤其还是在琴音一道。
“我倒对那位琴师有了兴趣,夕玥,想不想去见一见那位弹琴之人?”澹台夕玦又酌杯酒,一时间竟是跟自家妹妹想到了一块儿。
“不会打搅到别人弹琴吧?”澹台夕玥香舌微吐,略带俏皮问道。
“自然是等这一曲拓枝之后再说,更何况,佳人之舞难弃,我若是一转头,怕是再难见到这样的拓枝舞了。”澹台夕玦眸眼之中,竟有一丝眷恋,隐隐藏深。
沈清言不懂琴,但没再听到楼下有琴音传来,就猜到卓煜这一曲拓枝,远胜顾山山。
于是他得意地笑了,一壶佳酿,转眼间就去了大半。他在等顾山山,等他上来,或者说,他想让顾山山上来,看一看这一桌佳肴,看一看那一张弦琴。
然后他放肆一笑,该是何等痛快。
没等到顾山山,待卓煜琴音将歇,那烟池中的红裙女子对这处暖阁盈盈揖礼之时,一位气宇俊轩的男子和一个略带青涩的少年叩问木阶,来到了醉心阁珠帘之外。
他没有立马进来,在等卓煜最后一指划落琴弦。
曲闭,红裙霓裳翩跹而去,那男子方才开口说道,“澹台夕玦携妹夕玥,前来拜会琴音主人。”
“诶,哥……”夕玥似乎想要阻止哥哥道出她的身份,却被澹台夕玦示意静下。这样琴音的主人,他自是觉得没有必要有所隐瞒,尤其是撰出一个假的名姓,这是对琴师的不敬。
沈清言倒是愣了愣,澹台夕玦,澹台夕玥,云夔侯澹台玄烨的一双儿女,今夜竟然都到了谪玉轩,而且还要到这里拜访卓煜,真是天涯何其见小,“夕玦,婆婆妈妈做什么,进来就是!”
“清言,真没想到会是你!”挑帘而入,澹台夕玦倒是有一番惊喜。他跟沈清言自然是认识,云夔郡仅有的两大世家,又怎么会没有往来。
“清言哥哥,你怎么也来夔城了?”澹台夕玥声若黄莺,冲着沈清言问道。
“定然是进夔宫啊,我又不是你澹台家的子弟,不进夔宫就有资格参加明年的朝试。”沈清言语气略带揶揄,自然也是一种玩笑。不过丹丘沈家比之夔城澹台家,虽然都算是燕国世家,但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差距。澹台家跻身燕国七姓之一,乃是帝室之下一等一的豪阀,而沈家不过倚仗几代巨富,加之这一辈又有虚境强者坐镇,才堪堪入了世家门槛儿。
而燕国朝试,除了七姓可选派三名世家弟子之外,就只有各郡指定的学宫,才有推荐的资格。因而即便如沈清言,也只有入得夔宫,方才有参加三年一度的朝试。
“清言,就算入夔宫,你也该来府中看一看吧,将近两年未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哈哈,不是怕他人乱嚼舌头,说我沈清言没本事,就知道走后门吗?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顺利入得夔宫,日子也算逍遥。”
卓煜落指,扶身而起,从暖阁旁侧静台走来,入了自己席座。澹台夕玦抱以微笑,“想必这位就是刚才抚奏《拓枝》的琴师吧?”他顿了顿,“夕玦寻琴音而来,还望勿怪!”
“哦,没事,既然是清言的朋友,那就是我卓煜的朋友,不妨坐下喝杯水酒。还有旁边这位姑娘也是,没必要太客气。”作为沈清言相邀而来之人,卓煜这样一席话,自然也是认可了沈清言这人,或说是给足了沈清言的面子。
“呃,问一下啊,刚才那琴,真是你弹得?”澹台夕玥一双大眼盯着卓煜,却是有些不大相信连哥哥都叹服不已的琴音,会出自这个看着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人手中。
“夕玥,不得无礼!”
“哦,无妨,的确是卓煜所奏,多年未弹,技艺生涩,怕是有辱清听了。”卓煜倒是没有恼怒,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一副天真烂漫的可爱表情的确让他生不出半点怒意。
“很好听啊,我哥一直夸你呢!”澹台夕玥从旁处搬了一个凳子,靠坐在卫子横左侧,却是没有理会一直站着的哥哥。
澹台夕玦也是一笑,“卓兄琴艺高超,夕玦的确叹服不已。”说话间,也移过一个有珠玉嵌边的凳子,临着妹妹,坐了下来。
“夕玦,你们兄妹俩也别再那里称赞了,先喝酒才是。”沈清言举起琉璃杯盏,一饮而尽,倒杯以视。
“清言,想来两年不见,酒量见长啊!”澹台夕玦哈哈一笑,也是,取过杯盏,也是酌酒满杯。
“夕玥,怎么不喝?”沈清言眉宇微扬,盯着澹台夕玥。
“清言哥哥,我这一杯喝下去,你可就不止是一杯的事了!”轻抚酒杯,玉指托立,澹台夕玥嘴角显出一抹微笑,笑靥迷人处,有浅浅酒窝,已然凝红。竟是将一旁坐着,斜乜(ye,二声)眼角的卫子横瞧得心中异样,有如鹿撞。
“要是夕玥妹妹肯饮一杯,就是清言一醉,又有何妨!”沈清言说罢,连饮三杯,心情极为舒畅。
待夕玥朱唇微启,琼浆入口之时,珠帘轻挑,芸娘款步入了醉心阁中。后面有轻衫婢女,托玉盘上佳酿而来。
“原来澹台公子也在,倒是芸娘招呼不周了。”芸娘确实没有料到澹台夕玦也会在这里,稍有惊讶之后,对沈清言说道,“沈公子,这是司徒大家着我送来的醽醁佳酿,还望公子能够笑纳。”
此时谪玉轩内,又恢复了拓枝之前的喧闹。见着芸娘上来,想来顾山山等人一定是拂袖而去,更因这美酒乃是暗中心仪的司徒大家所赠,沈清言心中于是有种难抑的得意。
“那就请芸娘代我谢过司徒大家了。”先前的种种愉快,似乎都已云散。
芸娘轻点头,环视一桌之人,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卓煜身上,“想必这位就是刚才琴抚拓枝之人?芸娘眼拙,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那玉盘上的醽醁,已至桌上,芸娘上款步取过,满盏一杯,而后尽饮。
既然是赔罪之酒,卓煜也不好推脱,也是酌一杯玉蚁,面带微笑,并未说话。
“不知公子往后可有空闲常来谪玉轩,芸娘冒昧,倒是想请公子做我谪玉轩的客卿。”
依着谪玉轩遍及云洲的生意,加之芸娘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能成为谪玉轩的客卿,想来自有一番优待。
卓煜侧头望了望沈清言,像是在寻求他的意见,但还未待沈清言有所暗示,又回过头来,对着芸娘说道,“我在夔宫修行,出来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
“那倒无妨,偶尔来谪玉轩抚琴一曲,芸娘同菀秋已是欢喜。菀秋本欲见公子一面,但确有急事,还请公子见谅。”芸娘言语中所说的菀秋,自然是司徒菀秋,只是拓枝舞尽,她便匆忙离了谪玉轩,竟至于连这曲拓枝的主人,都未见上一面。
夔城之外,有风雪恣肆,不见河山。天地莽峥,素白一片,一女子红裙缀染霜雪,站在古洛岗被大雪掩埋的坟茔,清泪两行,胭脂晕散。那阡碑石篆,隐约有萱姨二字,已被飞雪掩去模糊。
坟前青梅一枝,却不是她所攀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