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煜领着的是戊(wu,四声)字七号竹排,随着众人进入夔宫之后,才发现其实那道朱漆大门后面,竟是别有洞天。
七座青石台星罗列布,隐然成一套阵法。那石台被夔宫弟子唤作星台,乃是平日夔宫师兄弟切磋所用。此时星台之上,正有七人在接受考核。与他们对战的是夔宫早先入学的学子,境界功法较之这些人来讲要深厚不少。但入学的条件并非就是胜出,只要石台之下七位监考教习有一人应允,就可以成为夔宫弟子。由此可见,夔宫重天赋,尤胜境界。而星台之战,也被夔宫弟子称为“星台守关”,是夔宫之中锻炼弟子的一种绝佳方式。
“卓煜,戊字台,对阵者,竹园关鹏。”
卓煜抱剑上台,望着眼前之人颔首一笑。然而那人颇为倨傲,显然没有将卓煜放在眼中。他看着卓煜将藤布取下,耐心叠好放置一旁,持剑而立,方才听见台下教习说的那声开始。
很有气度的表现,监管戊字星台的李彦吾青衫布鞋,看着缓折剑布的卓煜,心中竟是生出几分赞赏。
关鹏没有多言,却是瞧着这样的动作有种微微的厌恶。他凭腕挎刀,对着卓煜说了个请字,音未至,而刀已随风。
奔山刀,刀随风起,携大山巍峨之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卓煜碾压而来。以关鹏武道六品的境界,施展这样的刀法本是力有未逮,但显然用以应付入试之时的对决,当是绰绰有余。须臾(yu,二声)之间,刀已至身前。李彦吾不禁想要知道还落在原地持剑而立的卓煜会怎样应对,毕竟奔山刀起势极快,而关鹏恰巧又得了这路刀法三分神似,即便相同的境界,怕是也难以应对。
可那迅疾而至的刀势,在卓煜眼中竟是缓慢无比。他瞳眸深处暗光流转,将关鹏周身所有漏洞全然查悉,剑起平持,对着刀刃叠腕一抖,奔山之势,顷刻消弭。
这便是帝雀之瞳,窥大道本源的天地双眸。因而卓煜并没有施展任何剑法,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剑,已经足够。
李彦吾不禁在台下叫了声好,真是妙极,这般简单的一击,犹若漫笔作画时点睛落笔之处,墨叠宣纸,而画境遂成。
关鹏恼怒,起山势浩荡而来。半身腾跃空中,竟似搬山,硬生生砸下。他以极快的速度封死了卓煜逃避的路线,方寸之间,只能一战。于是卓煜扬剑,斜平剑身,与携山而来的刀刃铿然对触。那柄奔山刀却是顺着剑身滑落,仿若抽剑,剑出而山河静悄。
横刀,挥斩。关鹏反应极快,硬是折断刀式,以谲(jue,二声)诡(gui,三声)变换出其不意。他有充沛的元力支撑他这般舞刀,自然不觑这样的挥霍。然而下一刻,他便见着那柄朴实无华的铁剑剑身轻拍他的持刀的手腕,折刀应声而落,在戊字石台上颠簸寂然。
而自始至终,他的对手,都没有施展一招剑式。甚至连台下的诸多围观的监考教习以及夔宫弟子,也没有瞧出卓煜的武道境界。
卓煜铁剑倒持,朝那名夔宫弟子躬身,关鹏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卓煜欠身施礼,甚至连一丝嫉妒都没有萌蘖(nie,四声)。有一种人,本就高高在上,远不该是他们能够嫉妒的,而眼前这名少年,似乎就是那样的存在。
关鹏先行走下石台,心中颇为沮丧。夔宫六品学子中,他的实力,其实可以算是排得上号的,而今被一初入夔宫的新人这样轻描淡写地击败,自然觉得自己修为浅陋,丢了师门的颜面。
“倒不是你奔山刀刀法太差,不过是他太强而已。奔山起势,不可颓靡。”
关鹏恍然大悟,对李彦吾躬身,“谢先生教诲。”
待卓煜走下石台,李彦吾却是端详良久,方才问道,“你究竟是几品?”
“禀先生,六品。”
能够成为夔宫教习,单不论其他方面的才华,仅凭武道而论,至少已到了一品境界。至于是否探得虚境的门槛儿,那就另当别论。因而卓煜的这声先生,李彦吾确实当得起。而卓煜只言他有六品境界,那便是他能够将自身修为控制在六品境界,即便虚境强者前来,依旧不会流露丝毫破绽。
原因无他,他体内的那只帝雀,可以敛息。
“六品境界,真没想到仅仅六品就悟剑若此,当真是难得一遇的奇才,倒是比今日那五品之人也是不遑多让了。”李彦吾看向卓煜卓煜的眼神不免有一丝玩味,似乎已经瞧出了卓煜此时所说与实际并不相符,然而他却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只是夸赞了卓煜几句。
“先生过誉。”卓煜躬身,依旧言语恭敬。毕竟以帝雀血脉的力量,想要在虚境之下掩藏自身实力,的确是再轻松不过,卓煜自然不会对他实力的隐藏产生怀疑。
“不是我过誉,是你确实当得起这般赞誉。”李彦吾顿了顿,敛去眼神之中的异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包括他自己在内,既然已经隐瞒而不愿说出,那他自然也不会追问。而此时李彦吾所想,只是想要将卓煜直接招致自己门下,“不知你可愿来我墨园?”
夔宫七园,墨竹青梅诗画棋,墨园居首。可而今却是势颓不振,落在了武道四园墨竹青梅最尾。李彦吾虽然初到墨园不过半年,但在其位谋其政,自然是想要将卓煜招致墨园,以期能够力挽狂澜,在夔宫这一辈中崭露头角。尤其是,他对卓煜而今的境界便有如此剑道领悟,的确是十分欣赏也十分喜爱。
“墨园可学连山诀?”卓煜低声询问。
“若是天资卓然,夔宫皆可学连山。”李彦吾一愣,连山决,他李彦吾入夔宫,为的不正是这连山决。此时这个少年人,竟然也是为这套剑诀而来,倒让他有种投缘之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刻,他便听见了卓煜的应允的回答,“若如此,卓煜愿入墨园。”
翌日晨早,卓煜便背着装有杂物的竹箧进了夔宫。南十三巷的那间铁匠铺子,已然窗扉紧掩,成了人去楼空的住处。
卓煜心情极好,问了问夔宫杂役墨园所在,循着青石小径,找到了这么一处曲幽静惬的院子。
夔城北城仅有两处院落,一处为云夔侯澹台玄烨的府邸,也可算作澹台家的门阀之地,而另一处,便是这诗画江山一般的夔宫七园。
因而墨园的占地不算小,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空旷。东西两侧房屋精致坐落,门扉掩闭,屋檐之下,有云燕筑巢,蜷居椽(chuan,二声)梁。
墨园不种梅,种的是燕北独有的墨柳。即便在料峭寒冬,依旧柳枝随风,墨叶轻摇。卓煜四顾,瞧见这些楼阁廊庑(wu,二声)婉转,浅水流溪低唱,心中喜悦,像是回到幼年时的院落。
突然一音轻声唤起神思,让卓煜回到这处现实之中。
“是卓煜师弟?”
那人一袭墨衫,面带微笑,若春风拂面,让生不禁生出一种亲切。
“正是卓煜,敢问师兄是?”
“我叫燕小城,‘小城昨夜轻风雨’的小城。”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翩然转身,在前方引路。
墨园今年只收了一人,那么此时来人自然也就只有卓煜一人,燕小城一边领路,一边对着落后他半个身位的卓煜说道。
“东西厢的屋舍是学生的住舍,两人一屋,前堂是授课的地方,一般来讲园中教习会每月轮流授课一次,其余时候,可以自己寻一处地方,或是待在屋中,悟道修行。墨园的三位教习住在后院,园主裴守川,另外两位教习一位便是这次入试监考的李彦吾李教习,另一位则是一位女教习,叫澹台鸢(yuan,一声)。”
“墨园现在连你在内共有十三人,除我之外,都在静秋堂听澹台教习授课。你若不觉乏累,倒是可以将行李放下后随我去前堂听一听。”
“那就谢过师兄了。”
燕小城领着卓煜进了一处屋舍,房中桌椅摆设并不华丽,石炕,木桌,案几,衣柜,有茶壶一只,杯盏五六。燕小城推开雕花木窗,一缕阳光斜照进来,流溢温馨。
卓煜随着燕小城来到静秋堂时,澹台鸢正在案座之上为座下墨园学子释义一些练武修道中遇到的疑惑。
“先生。”燕小城趁着间隙,恭声对着座上澹台鸢说道,“卓师弟已经领来。”
“寻一处坐下吧。”那女子没有过多的话语,然后对着座下众学子说道,“还有什么疑惑,都提出来吧。”
“先生,近日练习云水剑,发现始终无法凝聚云水剑意,云成而水流涓细,水漫而云层消弭,还请先生释惑。”
“云因何成?水因孰生?云无形变幻谲诡,水无势善利万物。剑由心随,不可强求。”
“学生谢过先生。”那学子貌似恍然,却又有些迷惑,见澹台鸢不再说话,恭声谢过,盘腿坐下。
“先生,武道五品讲究意与心合,学生前日观夔城落霞,似有山河浩荡之感,却始终无法明白是河山自有浩荡,还是观者心生浩荡?”
“你若说河山,便是河山;你若道自我,便是自我。”
“学生受教。”
将座下学子疑惑一一释答,澹台鸢蓦地看向卓煜,“李彦吾说你而今只有六品境界?”
“是,先生。”卓煜起身,缓声答道。
“然而你却在星台上三招击败了竹园五品境界的关鹏?”澹台鸢随即接着说道,“既如此,那从今日起,我便传你我澹台家的连山剑,看你能不能在明年朝试之前,悟透我澹台家的这部绝学。”
燕国朝试一般来讲在九月举行,而今已至年关,那便是只有九月的时间。九月悟透连山剑,而今的澹台府中,只有澹台玄烨一人而已。然而澹台鸢却在卓煜眼中看到了一丝笃定,似在告诉她明年朝试之前,他一定可以悟透连山。
“卓煜谢过先生。”
“小城,连山诀前半部,就由你带我传授给师弟,记着,要是三月之内还入不了门槛,就不必来找我要另半部了。”
澹台鸢为何会将澹台家的典籍交予一个刚入墨园的学生,卓煜是无法得知的,但既然一进墨园就能够窥见心中想要的连山诀,他自然是欣喜万分。
澹台鸢墨裙扶袂(mei,四声),起身而去,众人这才是转身过来,瞧着卓煜像是欣羡疑惑起来。
整个墨园,允学连山者,不过二人,而今,却是又多了一人,一个初进墨园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