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慕容昌的传奇，一直以来，都是天下武者心中的一道大旗。一个破虚境界的武者，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皇城挑去，硬生生抗下万载燕祚的皇道龙气，登上那个举世瞩目的大燕帝座。天下武者，为之疯狂。
秦先时望着玉龙门外，昆玉所刻的幽都二字，不禁有些失神。
秦先时，你总算来到了这里。秦先时，你总算没有错过当初的誓诺。师兄，你可到来？师兄，你而今身在何处？
自枯山而下，一路往北，秦先时走的并不算快，一他在枯山之时，总是在演化脑海中储存的那些剑招剑势。天焱炎池之中吞噬的无数剑意，也逐渐游曳在秦先时的脑海之中，然后转化为他自身的一些感悟。
离开枯山的秦先时，就像是随身带了一座巨大的剑藏宝库，然而对他自己来讲，并没有真正成为这处剑藏的主人，因而直到龙台问剑将要开始之时，秦先时才堪堪到了幽都。
所幸一路艰险，收获却是颇丰。若论天下剑意十分，秦先时此时已经得了四五分剑意真髓。在他而今这个年纪，而今这个境界，却是让天下人都难以企及的。
幽都的胭脂巷陌，在殿试之后三日愉欢，又逐渐归于一阵沉寂。各色小吃美食开始泛滥幽都的街巷之中，往来的行人商客也宁愿多花费一些食宿留在幽都，南楚之地，也开始有士子赴燕，至于本身就待在幽都的一些上层，已经将目光开始转移到龙台之上。没有人能够预料到龙台之上究竟会发生什么，然而每一届朝试的龙台问剑，都会吸引天下武者的目光，即便是龙台之上的败者，他们的实力，也足以成为年轻武者的楷模，因为走上龙台，就足以证明一种勇气。当然，每年也不乏有一些故作飞蛾一般扑向龙台的无聊之人，渐渐也就成了一种风气。
天佑总二十一年，登上龙台之人大概有八、九人，只是真正问剑成功之人却只有窦寅一人。龙台之上，要连续与二甲七人战，得胜之后，方才问剑成功，也只有这样，燕皇才会寄予特殊的奖赏，至于其他，或许并没有得入一甲得到的赏赐多。这也是许多二品武道修为的士子并不愿意登龙台，而是奔着武试一甲而去的原因。
秦先时一走进幽都，就感觉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平息的澎湃，心绪之间，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波动。这不光是龙台问剑之时整个幽都的氛围使然，更是因为对一个寒门子弟来讲，幽都对他们，本身就意味重大。甚至于很多寒门子弟，纵其一生，都无法踏进幽都。
寻着一处地方住下，也就简单等待，一直到三日之后，秦先时晨起，将赤炎背在肩上，开始朝着城北皇城处走去。
云洲尽知，幽都皇城，龙台叩左，云台居右，以扼守之势，纳天下英才入燕皇之彀。因而秦先时此时，便是往着幽都西北方向而去。
龙台问剑只有一日之期，也是晨起不久，燕皇便已经用过早膳，贵妃陈梦珂一道，在未央宫帮着燕皇伺弄。玄色衮服，紫雨轩冠，浅墨犀带，慕容昌今日的装束显得有些随意，却依旧难掩他身上威仪。
自天佑二年入宫以来，陈梦珂已经跟着眼前这个男人生活了二十年，而今诞下的子嗣也成了燕国的太子，然而她，却依旧如当初入宫一般，拥有着另天下人欣羡的容貌以及尊贵的身份地位。
轻画娥眉，浅施粉黛，本是妆容天成，自也不需要用过多的脂粉艳抹。
“吃的这么急，又不是什么大事，让臣子们操心就是了。”陈梦珂有些抱怨地碎嘴道，小心替慕容昌束发立冠，又小心看了看，端详一阵，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什么纰漏。
“燕国祖制就是如此，更何况龙台剑确实也值得如此，梦珂，怎么样？这样出去，不算给我大燕国丢脸吧。”慕容昌哈哈一笑，一阵舒心随意。
陈梦珂又给燕皇理了理衣领，衮服一展，满意地笑了笑，“臣子们哪有敢大不敬的，就是有，也传不到你堂堂燕皇耳中，最多不过一些烂嚼舌头的，也就我们后宫听着闻个欢喜罢了。”陈梦珂嗔怪一身，似是不满燕皇方才言语，“其实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说我梳的妆有什么毛病。”
“嗯嗯，谁要是敢说爱妃，我定然将他打入天牢！”慕容昌又是一笑，对着巨大的铜镜望了望，转过身来，对着陈梦珂额桑之上，轻柔一吻。
“都老夫老妻了。”陈梦珂不由一笑，颠惑媚生，却不似将近四十的年华。
“哪家百姓夫妻，不都是这样。”慕容昌盯着陈梦珂，显得有些痴情，却不似朝堂之上那份威严，“准备一下吧，玉辇已经在外面多时了。”
龙台之上，祁阳关武试前十中第的士子已经高坐。陈凡，黄司味，崔璇……以及何绍旗，徐凤来等人，都在努力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若是说文试要进行一场殿试才会抉择最终各人的去处，那龙台剑的地位，便等同于武试的殿试。
这是一场有燕皇前来观战的武道士子的盛典，近乎整个天下的武者都会将目光聚焦于此，一旦入了燕皇之眼，无论是龙台守剑的武试中第士子，还是持剑来问之人，都可看作是平步青云的一条捷径。因而双方之人都卯足了劲儿，想着要在这样的场合将自身天赋才华展现。
而龙台之下，礼部及军部维护秩序之人显得有些忙碌。即便还未开始，或者说仅仅晨出片刻，便有不知多少人开始朝着龙台而来，附近高处楼阁已经被人占据一空，人头攒动处却是有一条道路专为问剑士子而设。青云道，取名平步青云意，与龙台九阶并称。
燕皇神色威仪，与贵妃陈梦珂一道，出现在了观云台上，朝堂之中有实力坐到这里的大臣，也都已经入座。
观云台以及龙台之下，看龙台剑的人群声音并不是很大，要么窃窃私语，要么小声嘀咕议论。
远处高台，安曦倒是打趣裴渡道，“我说裴六，你这好歹也算是文试殿前探花，似乎也没有这般风光吧。”
“比不得，比不得，安曦，那人是在龙台上，那像裴六那小子，也就那点儿出息，也不文绉绉，也不武纠纠，倒上不下，得了个什么探花，半点用处都没有。”谢本初一张大手，将清晨漓花茶入口，一番享受，“就他燕阙侯府，难道还缺一个探花的位置，就着小子闹腾，纯粹给我们摆谱。”
“不是我说谢胖子，你就嘴里没两句好话，”裴渡一阵不高兴，“好歹我也是历经磨难得来的，你小子得瑟给我弄一个探花来啊？”
此时酒楼之上也就安曦裴渡谢本初加上夕玥千雪等五人，平日里一些“狐朋狗友”倒是没在一块儿。众人调侃说话，澹台夕玥安静在一旁喝着茶，吃着幽都最有名的早点，千雪随着姐姐，也表现出一种乖顺，进入幽都之后，两人的性格，似乎收敛了很多，按着裴夫人的话说，就是人长大了。
澹台夕玥姐妹是被裴渡带进他们这个所谓幽都年轻贵族的圈子，时间久了，也都习惯了澹台夕玥姐妹的这种沉默。夕玥将目光遥遥望向楼阁之下，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一愣，倒是千雪看见，顺着姐姐目光望去，看见了那人，也是孩童心性，也就对着楼下喊道，“诶！楚歌！”
卓煜也是一愣，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转过身一望，瞧见了此时已经站起来朝他招手的澹台千雪。
稍微愣神，简单持剑在手的卓煜也是一笑。
那夜将夕玥及千雪救出之后，也没有过多的攀谈，只是稍微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开。然而卓煜没想到着所谓的“萍水相逢”，便被千雪那小丫头给惦记上了。四周声音有些嘈杂，卓煜回身之时，澹台千雪已经凭上栏杆，凑着手将嘴扩住，对他喊着，瞧见卓煜回身，澹台千雪心中喜悦，“楚歌，这里这里！”说着又对着卓煜招手到。
“嗯？”安曦瞧见千雪动作，有些迷糊，“这是怎么了？”
“瞧见前几日救我跟千雪的恩人了。”澹台夕玥转过头对安曦等人解释道。
“哦，你前几日说的那人啊。”安曦像是回忆起什么，“那些个混蛋，谢胖子已经教训过了，都是些二三流世家不长眼的家伙，要是下次被我瞧见，定要叫他们好看。”
谢本初在一旁喝酒，听见安曦提及他的名字，“好说，好说，那都是小事。”说着又腼腆喝了一杯酒，略有洋洋得意的神色。
“既然认识，不妨叫上来喝杯酒。”裴渡对安曦说道。
安曦也是对那人生出一丝好奇，点了点头，“我也想瞧瞧。”
千雪在旁一听，对着卓煜招了招手，肤色柔荑轻摆，却又显出几分稚嫩，“上来啊，楚歌，上来！”
勉强听清了澹台千雪在说些什么，龙台问剑也还没有开始，一众人潮涌动，都在目睹燕皇及新科武试举子的容貌。辰时初，会有武官于龙台定钟，传声四方，那时才是龙台剑开始的时候。
卓煜笑了笑，与澹台千雪谈不上熟络，但也勉强可以算作熟悉，又瞧见澹台夕玥起身，也是邀请他到楼上的样子，索性还要等些时候，也就转身，折到了酒楼楼阁之上。
澹台千雪蹦跶着走过去，“诶，楚歌，你也是来看龙台剑的？”
卓煜点了点头，澹台夕玥也起身，却没有过来，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奇妙，似乎曾经相识，却真正没有见过，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让她心中难以名状，有种想要接近却又害怕被人拒之千里。
卓煜自然没有察觉到澹台夕玥此时的心境，对他来讲此时的他已经与从前隔绝。甚至于从今而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用到卓煜这个名字，亦或者曾经属于他的名字。包括沧浪剑，包括很多原本印刻在他身上的东西。
然而卓煜似乎能够察觉到澹台夕玥对他的异样情愫，包括曾经在夔城之时。男人的直觉未必准，却可以解释一些心里无法告诉自己答案的事情。
被澹台千雪来着走到桌前，“这就是楚歌，跟你们说过的，就是他那天救了我们。”千雪显得有些兴奋，向着众人介绍卓煜。
谢本初盯着卓煜的眼神明显带有一丝男人之间的敌意，当然这样的感觉不会长久，仅仅只是一瞬带过。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庞确实太过“妖娆”，或者说比之他谢本初来讲俊美不知几层楼高。鬼画宗的人面皮本就根据人的脸骨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卓煜原本也算是俊俏，人面皮又有修饰效果，自然更为俊美。这样的人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是众人的焦点。
倒是安曦突然觉得有些眼前一亮。容貌俊美的男子她见得不少，幽都之中并不缺这样的世家子弟，裴渡这人也可算作半个，本身就带有得天独厚的贵气，配合着属于他们的容貌，一直以来，都是整个幽都最让人羡慕的公子哥。
然而眼前这人身上的味道与裴渡等人明显不同，看着也算整洁的着装却是可以知道卓煜并非幽都世家子弟，但他身上却存在着属于世家子弟的那种从容的贵气。而另一方面，似乎又带有一丝久经战场杀伐的英武豪魄，然而那份杀气却又内敛其中，让人很难察觉，若非安曦本身就见得就多，怕是也很难察觉。她朝着裴渡望了一眼，裴渡也瞥见了安曦的眼神，两人对视之间，一种浓浓的疑惑却是都在表明两人发现了卓煜身上不一样的气质。
一个危险却有趣的人。对他们来讲，危险其实并不要紧，只要有趣，那就足以让他们产生好奇。
“那夜意外，裴渡带舍妹谢过楚兄相助。”裴渡起身，对着卓煜一笑，彬彬有礼，显出上位世家子弟的礼仪涵养。
安曦轻托下腮，似是暧昧地冲着卓煜顺来的目光点了点头，裴渡的声音还没有落下，便开口说道，“楚公子是来看龙台剑的，恰巧我们这些人也是闲来无事，过来看龙台问剑的，楚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来同我们喝上一杯如何？”
卓煜端详着安曦秋波明媚的双眸和较之寻常美貌女子更甚一筹的容貌，还有那份与她身份地位相契的气质，声音恭敬，不卑不亢，不疏不近，却也没有显出刻意的避而远之，只是一种很简单的礼貌，“那就打扰了。”
“来坐这里，楚歌！”澹台千雪拉着卓煜做到自己身边，“我跟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安曦公……哦，安曦姑娘。刚才跟你说话的，是我表哥裴渡，那个胖哥哥，叫谢本初。”卓煜将剑靠在身旁，依旧是剑布裹住，未有露出真容，很仔细地听着澹台千雪的介绍。
胖哥哥，谢本初有些微汗，没想到千雪在给外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会用到这样的词汇。他冲卓煜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卓煜一听裴渡的名字，还是愣了一下，虽然一直待在自家屋中，但殿试前几位的名字，还是隐约有所耳闻。今科文试殿试一甲第三，文熙裴渡，或许就是眼前这人了吧。
“裴兄就是今科文试探花吧，”卓煜对着裴渡一笑，“倒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真人。”
“说是不值一提的虚名，楚兄怕是要说我裴渡虚伪了，不过却也是侥幸而已。”裴渡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听口音楚兄怕不是幽都人氏？”
“哦，云夔人氏，也是才到幽都。”卓煜的口音是带有云夔味道，却又不大太像，听着像是挎刀走天下的荒客。
“你也是云夔人氏？”澹台千雪一愣，有些兴奋对着卓煜说道，“楚歌，我跟姐姐也是云夔人氏。你家在夔城吗？”
“在夔城北边，丹丘城。”
“看楚兄年纪怕是不大，怕是来参加龙台问剑的吧？”谢本初玩笑说道，能够上龙台之人必定都是天下少有的武道人杰，他可不会想到眼前卓煜能够拥有那样的实力。
“倒是想去一试。”天下间想要尝试龙台的武者很多，但大多数都倒在龙台九阶之上，因而想要去试与能够去试却是两回事。不过对于武者而言，龙台之梦不会断绝，而登台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成功。对这样的人，说与嘲讽不自量力的鄙夷，到不若给起欣赏的掌声。
因为想要尝试登台之人，若非大毅力者，定然是武道实力与二品相距不远，这样的人物，本身就可以算作天才。至少在众人看来，卓煜绝非那些仅仅只是想要搏个名声的玩笑之人。
只是众人还是有些惊讶而已，尤其是谢本初，本是一句不经意间很随意的问话，却得到这样的回答，也不知如何接下话去。要是是裴渡说这样的话，他肯定马上撸开架势，一句“我特么还真不信你裴六能有这样的能耐”立马甩过去，还得加上一些调侃的辛辣嘲讽，硬是要好好让裴六喝一壶。但现在，也就只有愣子啊那里，咂咂嘴，有些尴尬。
倒是安曦顺着话说了下去，“早些年我倒是想要尝试一下，但据说等龙台者尽为二品，也就逐渐放弃了。”
安曦自然说的圆场的话，因为这个年纪仅仅只有十九岁的少女其实已经拥有武道二品的实力，作为燕国公主，太子慕容恪唯一的同胞妹妹，慕容安曦的实力，虽然及不上世称妖孽的慕容恪，也是极为出众的。至少一登龙台而不至于仓皇落败的实力，还是拥有的。
“楚某也是试试，并未有半点把握。只是今年已经二十，若是错过，怕是再难登龙台之阶了。”龙台九阶，甫一等台，便会被探知年龄是否超出，若是已然超过及冠之龄，光是第一阶，就无法愉悦。因而许多往后成名的大器晚成的人物，或多或少都会留下在龙台之上的遗憾。就好像许多文试弟子，以未曾得入太和殿青衫幻境为耻一般。
“楚兄大才，想来定然能够一战功成。”裴渡举杯，示意共饮一番，澹台千雪为卓煜斟酒，于是一番谈笑，也算是熟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