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夏天其实很短,在很多时候让人感觉不到春的流逝。夔城的雪这时候早已不落,在荒洲还是严寒的时候,燕北之地,其实已经春夏交替而过。
柳梢剪落的枝桠随着细长的绿叶飘散入妫水,南十三巷的梭油面跟青貉血卖的异常的好,城东漕市的繁忙与城西烟柳的妖娆依旧,未曾有过半点改变。而城北的夔宫之中,教习们开始忙碌今年秋围之事。现在是五月,再过三个月就是秋围之时。武试虽然已经在祁阳关举行,文试却还要等到九月。
墨园之中,云莛一人依旧独自洒扫。其实此时的墨园也就只剩下他一人常住而已。燕小城等人没有回来,随大军凯旋去了幽都。
士子赴关之后,或是潦倒落榜,又或是金榜题名。离去之人自然不必多说,然而留下随大军前往幽都的,却还在等着武试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大比——龙台问剑。
一些不大甘心的忿忿之人,或许将问剑当作自己这一生最后的机会,这就是他们此刻心中本该遗落的救命稻草。很多士子都选择了随大军前往幽都,毕竟对他们来讲,人生中的朝试只有一次,燕国人才济济,即便不能登榜,也当瞧一瞧朝试最后的盛景。
而云夔郡一干人,除了顾山山一人离去外,多是随着徐凤来、何绍旗等人赶往幽都。
墨柳垂丝拂漾,将仲夏烟尘乱搅。阳光并不灼烈,在燕北这里,总是交织着一种残春初夏的味道。木枝新草,浅绿肥瘦。
云莛突然停下手中的笤帚,有风携香吹来,似乎是梅园那边此时梅英落尽之后的余韵。
她走了许久,是否安好。她说是要去幽都,也不止到了那里能否适应。林熠晗走的那天到了一趟墨园,跟云莛道了声别,很简单的一句“我要去幽都了”,却让这个少年久久难忘。
云莛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她选择了放弃朝试,也不知道她选择前往幽都究竟为何。只是心中的牵系思念依旧浓稠,随着她的离去,愈发感伤。
云莛停下了手中的笤帚,独自坐到墨园檐庑之下的巨石台阶之上,被清扫得无比干净的墨园之中,又有柳叶随风飞絮,遮蔽了那一时的阳光,残留在地上一片影子。
童岳已经离去,他没有进云夔郡参加朝试的名单,自然也再无留在夔宫的打算。一个人的墨园太寂寞了,寂寞到连一个相互凝视的人都不存在。澹台教习许久未有来过了,园主还在闭关之中,其余的墨园弟子,似乎也已经遗忘了这里。
这个许久,或许是一天,也或许是一月吧。只是在云莛的印象中,无论哪一天,他都这样平凡地在这里洒扫。
云莛将笤帚斜靠在石阶,有些想要看一看更远地景色。
于是他缓缓起身,走得依旧很慢,就如同他此时的武道修为一般,如此缓慢。
叶落曲径,图景残画。不算凋敝的景色,却因着那些人的离去而显萧瑟。夏日的萧瑟,不见秋风悲起散尽,而携彩照落铺烟尘,将人的心,一点一点埋葬。就像是女子荷锄葬花一般,片片碎英,落碾成泥。
初生的朝阳娇艳异常,映照着云莛细长的睫毛。墨色云靴白底,踩过一道道石阶,云莛走过青竹林,走过雁丘亭,走过曲水园,走过那些陌生而熟悉的地方,一直走到,夔宫最高的齐云山。
似乎有些倦了,云莛寻了一坐处,微起尾袍,盘腿座下。
远处,流波山色连绵,一番碧海青涛,接耸云层,而入天阙。依稀浩荡,依稀如梦,依稀烟尘岁月跌宕,依稀过往云烟轻渺。倦了困了,而那山远了又近了。好像下一刻,就会有碧海拂淌他的躯骸,将他的灵魂带走。
如梦,入梦。直至梦醒,已是黄昏。
云莛起身,尽看夕阳落于流波,碧涛青色,漫天红艳。他缓步走下齐云山,循着来时的路,一点一点,折返。
回到屋中,云莛将自己的行李收拾,然后来到园中,将偌大个园子清扫干净,他挎上自己的行李,走出墨园的园门,轻轻关阖,有墨柳拂梢,为他送行。
将夜,灯火未兴。
云莛来到夔府,像门房询问澹台鸢是否在府中,却得到遗憾错过的应答。云莛借来笔墨,写了一张信笺,交给门房,然后转身,离开。
夕阳幽尽,华灯初上,几时梦起,几时梦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