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馥赋没有想到,在经历了昨夜的晴天霹雳之后,一大早上,安逸公主竟能亲自上门。
且还是端着一副仪态万方,从容如素的态度。
“昨夜得见至交,本宫欣喜之情实难自胜,是以对公主、驸马多有怠慢,还望两位多加担待。”
高坐之上的白衣女子浅笑从容,灵气逼人的目光得体的流转于叶赫公主同驸马身上,凤仪玉姿,不露丝毫破绽,堪称典范。
最初的惊讶过后,馥赋极快的恢复了常态,谦恭婉转,言辞透着八分伶俐,“殿下言重了,莫说殿下,臣女同二公子也算旧交,昨日兀然一见,亦是惊喜在怀难自禁呢!”
定定的同她交汇一目,眼前这女孩双眸很是清澈,却也很是深沉,慕容靥暗自想着,竟不由感叹一句——果然,果然是萧凌嫣一手带出来的孩子。
只是,她真的配同自己较量么?
垂眸一笑,倾城的容色带出一片璀璨无双,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袖,安逸公主慢悠悠启口,道:“是么,既是如此,想必本宫同留白的婚宴,公主……哦,不多时便要改口叫郡主了,想必郡主同郡马爷,定然是会赏光的罢?”
谁的茶盏在手中蓦然颤动了一下,来不及去管还在那儿等着答案的安逸公主,君绝的一切注意均不吝的投注在了妻子身上——这般突如其来的失态,在她身上还是头一次见,他忙关切道:“怎么了?”
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强自镇定下来,缓了缓心神,馥赋朝君绝看了一眼,给出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事,随即方才向那头等着的慕容靥道:“公主……此言当真?”两眼包着浓浓的疑惑,她天真道:“许是馥赋久居关外,还只当安逸殿下该是未来的逍遥王妃呢?”
慕容靥面不改色,“过去本宫也曾这样想,只是现如今,却是想做一匹好马,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回头的草,不吃,也就不吃了。
馥赋似作恍然,半晌又做了一番苦思,方道:“若说霍二公子的出身,同殿下倒也相配,只是……他素性淡泊固执,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的,公主府的面首三千……臣女无状,想着殿下自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然如此一来,留白公子那里……”
她说着恭谨的话,目光却柔厉坚定,似乎就等着给慕容靥难堪,不愿叫她舒坦。
“怎么,你还不曾听说么?”这回疑惑的却成了安逸公主,她胸有成竹的一笑,语气里带着三分叹息:“素闻叶赫之臣最是耳听八方,雷厉风行,本宫早上出府时已下了旨,未曾想你竟不知。”
顿了顿,安逸公主忽然转眼看着叶赫的驸马,目光安稳悠远,缓缓道:“我遣散了面首三千,如今府里空荡得很,只留了那么一个位置,给那一个人。”
心口一颤,脑仁也跟着一疼——不知为什么,君绝忽然有些恍惚。
默不作声的在两人之间看了一眼,馥赋暗一思量,道:“恕臣女寡闻,不过却是未曾听闻陇西李氏的公子离有复归陇西的意思……唔,还有临安苏氏的公子慕,日前家嫂来信,还提及将与苏公子一道返京呢,臣女倒是好奇,又不知待其入京,可要落住何方呢?”
听上去关怀备至,实则,却是一番咄咄逼人。
慕容靥眉眼笑意渐淡,就在馥赋以为她要失态发怒之时,她却忽然一笑,淡淡问:“莫不是,以本宫的身份,还不能养几个清客幕僚了么?姑娘管的未免宽了些。”
莫名的,馥赋心里便是一凛。
她的态度与她的话意,截然是两种风向——并非不曾见过镇定自若心沉似海的人,只是眼前这个人,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明明那么平常温淡,却叫人禁不住不寒而栗。
这一刻,馥赋终于有些相信凌嫣的话——这个女子,是够与她的嫂嫂比肩的。
不等馥赋说话,一旁的君绝忽然起身一拜,袒护道:“拙荆并非此意,还望殿下担待。”
仅仅一个刹那,慕容靥心里想了许多。
过去,这个人也是这样袒护自己的,可如今,这份袒护,却给了别人。
思绪一飘,她倏尔想起昔年头一次同他见面时的场景,那时他是为他自己求情的——折坏了她的一枝初樱,看上去斯文有礼,语气却尽是玩世不羁,堪堪一句‘公主担待’,便想淹了这罪过去。
想着想着,她随口便说:“我便是不担待,又如何?”
与当年一样的话,可今日再说,她眼里却也再不复顽笑之意。
君绝忽而一怔——到底是不曾想到,看上去宽和有度的安逸公主,竟会给出这样的答复。
就在他盯着眼前这女子出神时,她却是一笑,摆摆手道:“说句玩笑,郡马爷别介意。”
说罢,她又朝身边的孔雀蓝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下便吩咐下人将几箱子宝贝呈了上来,直是那一堆堆的鼎铛玉石在叶赫人的眼前摆好,安逸公主方才笑道:“行了,你们才到帝都,想必还有许多门庭要走动,本宫便不多打扰了。这几箱子玩意儿权当见面礼,但愿两位不要嫌弃。”
馥赋从容一笑,行礼道:“多谢殿下赏赐。恭送殿下。”
慕容靥回以一笑,又朝君绝那方看了一眼,方才举步而去。
“……殿下!”忽然的一个声响叫所有人都是一惊,君绝走前一步,看着安逸公主的背影,不确定的问道:“殿下与臣……可曾见过?”
一句话,唬得多少人胆战心惊。
手指一紧,慕容靥却未曾回头,只是反问了一句:“有些相识,一见如故;有些重逢,形同陌路。郡马爷以为呢?”
出了驿馆,孔雀蓝满眼的不放心终于尽数袒露出来,小心的问道:“公主……可是要回府?”
一面踏上车驾,她一面淡淡的吩咐:“去帝宫。”
孔雀蓝心头一动,还是应道:“是。”
路上,身边的玉衡君显然是心神不宁,阖眸的公主忽然问道:“有话想说?”
见她问起,孔雀蓝也直接问道:“您适才同叶赫馥赋说的话……可是当真?”
至于是哪一句话,实在太明显不过。
慕容靥嘴角一弯,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进宫做什么?”
“——!您……您……!婢子愚钝,委实不解您如此做究竟所求为何啊?”
在玉衡君心里,霍留白,便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成为安逸驸马的人。
他是她的至交,是瀛寰的公子,是霍清邃的兄弟。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做她的夫婿。
所求为何?慕容靥想了想,答道:“很多。”
她一怔,静待她的解释。
她笑了笑,慢慢道:“你可知道,你们二公子从来就是我命里的救星,只是过去我不曾想到,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救赎,原来,只是霍留白一人便能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