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孔雀蓝着人放了小船先行靠岸安排后,画舫之内,落了窗帐,只剩两人对坐着。
“你看,我待不了两个时辰了。”半晌整顿心绪,她浅淡一笑,望着他,目光温和如水,“故此有些话,我没时间权衡转圜,只能就此问了。”
薛醇微然颔首,“公主请说。”
深吸一口气,她问:“你会回奉天吗?”似乎觉得这话还是有些不正宗,于是她又添了一句:“你会回瀛寰吗?”
薛醇很明白,她迟早有这一问,是以当下,倒也不算有多犹豫便给了她答案:“或许会。”轻出一口气,他接着道:“但……这里,扬州,西楼,这里才是我应该一直驻守的地方。”
与其说是扬州,不如,说是那一个人……慕容靥这样想,又觉得不对--应该是,那一只鬼。
上穷碧落,有多少人放不下他,冥界十殿,子归,你可曾知道这些眷恋?
她道:“你知道,天府的位子,霍清邃一直给你留着。”
显然,这一点他也早想得明白:“天府的事情我做,可那位置,在我有生之年,我只承认师父一人。想来……主上也不会反对。”
是,霍清邃不会反对,该说这天下,他比任何人都敬重子归,他甚至放任云庭希将子归的尸身归葬故里,而非葬在瀛寰盟众都必须归葬的瀛寰冢中,这对一位瀛寰盟主来说,已是破了例的做法。
“他值得被如此对待。阿醇,你这样做很好。”她不断地点着头,喃喃道:“你很好……”
除却子归的死,她从不认为薛醇的一生有何可悲--能如他这般,寻一人以深爱,不计回报,不求不怨,干干净净的守着自己的心思意念,实在也当称羡。
可她却确确实实的好奇过,于是她问:“你可曾后悔过?后悔当年遇上他,后悔,茫茫人海,偏偏他做了你的师父?”
他置之一笑,到底还是地道的开解了她的疑惑:“后悔是基于如果之上的情绪,我同师父之间,没有如果,他值得被敬仰,被爱慕,我有了他,此生此世,再不需要其他可能。”
没有如果的事,并非他截断了如果,而是他不想要那个如果。
那个没有燕子归的如果,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看着陷入深思的慕容靥,忽然,他说:“公主,他死了。”
慕容靥一怔,直直的看向他,他的眸光里,透着一针见血的坚定。
随即不知怎么的,她也跟着他的话,轻轻道:“他死了……”
似乎,是在确定一个既成多年的事实。
心头一叹,薛醇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最可怜的。
她承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一切苦难,背负了本与自己无关,却不得不背负的罪孽,她害死了她尊敬喜欢的挚友,她被许多人恨着,却从没有一个她爱的人,肯一直留在她身边爱她。
或许,当年还有一位花大学士,到今日,也已俱往。
西楼之中,子归墓前,自回扬州之后,他便日夜焚香拜祭,从不落缺。而这几日里,每夜都会跪坐墓前,一守便是几个时辰的身影,却不是自己的。
慕容靥没有放下。即便他原谅了她,即便当年云庭希根本就没怪她,即便,生与死,都是燕子归自己的选择。她,却从没有放下。
他知道,这话经谁来说都不会有多大效用,可他还是不忍不说:“我放下了,也请你放下。”
我放下了,放下了他的死,只是,不能放下他的人。
他说:“请你也放下他的死,只要,记住这个人曾来过这人间,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