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净多日的疲惫不堪之后,慕容靥更衣起行,来到对月台时,杨狂已对月独酌许久了。
对月台琉璃棚顶上修出一大环圆形的镂空,月光正好可以透过这大片镂空投照进来,尤是在满月之日,这台上的风景便越是好看。
借着柔柔月光,她素银色的身影款款而至,交相辉映,仿若出水琉璃般华丽清娆。
落了清樽,杨狂浅笑风朗,安心道:“嗯,气色不错,想是红尘已褪尽了。”
慕容靥淡淡笑着,在他对面落座,四周早已屏退,说起话来便舒服多了,“看来狂叔叔的确知道靥儿心里有什么疑惑。”顿了顿,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问:“当年我母后身上的毒是您帮忙解的?”
她的红尘之毒,承袭于母体,与生俱来。这么多年,她一直不知道母亲当年如何解开此毒的,而就凭自己带着毒来,而弟弟慕容歧却健康无虞这一点来看,母亲的毒,当年的确是解开了。
杨狂对此并无回避之意,坦荡一如往昔,“不错。”
“那个叫阑梦的东西,要如何调配?”她问出最好奇的事,搭在腿上的手指莫名攥紧。
“七样绝顶珍贵的古物,配上,挚爱心头血。”
她脑子一白,许久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挚爱……心头血?”
杨狂长指微伸,朝她心口指了指,“你心里的挚爱,用他的心头血,以五年时间来酿。”
这个答案像一记惊天雷,彻底把她震晕了。
“那母后当年……”反应过来,这是她第一个想要追究的问题。
又或者说,她回避了最该面对的问题。
杨狂知道她的意思,摇头道:“我不过是给出了配方--这是我杨氏一本古族志里记载的,至于酿出阑梦给你母后解毒的人,自然该是你父皇。”顿了顿,他眸色微黯,“只不过,你父皇一不知那毒是来于擎穹天宫的红尘,二亦不知那红尘之毒,是可随母体遗传的。
她蛾眉一蹙,“您知道……您早就知道我身中红尘?”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是,我与你母后素为挚友,我早就知道上古之物多有遗传之效,可惜在我知道她身中此毒时,她已怀上了你。”
他话音落下,她即刻便问:“她知不知道?”
杨狂一怔,“知道什么?”
她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她知不知道红尘可以随母体遗传给我?”
“不知。”他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眼中带着歉意,“靥儿,此事从未透露给你父皇母后,是叔王对不住你。”
慕容靥无力的一笑,“您怕他们担心?”
“也怕他们不要你。”他道,“为人父母,若知道子女生来便要遭受此等苦楚,那样的煎熬、选择,极易让人崩溃。”
慕容靥摇摇头,想起自己的经历,又禁不住苦笑--那样的煎熬与苦痛,的确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我明白,”她强挣出一个笑来,“不怨叔王。”隔了片刻,又问:“难道父皇就从未追究过母后身上的毒是如何来的?”
“自然是追究过的,只是你母后锦心绣口,寻了个理由便搪塞过去了。”说到这里,他唇边竟不自觉的绽出一抹混合着苦涩与明亮的笑意,“尤其是昔年她在时,素来慈悲,又有一手好医术,生逢乱世,天下受过她恩惠的人如过江之鲫,帮了不该帮的人,被人报复降毒也是合理之事,不是吗?”
慕容靥心头一叹,“可惜报复她的人不是凡人。”
她这一句,毫无遮掩是有所指。杨狂略一想,眸色微沉,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你自己身中红尘的?”
“暮颜。”
这个名撼天下的传奇人物,天知道曾带给她多少冲击。
“擎穹宫主?”
她点头,“嗯,就是当年给我母后降以此毒的人。”
那年,暮颜不只告诉了她她身上红尘之毒的来历,也毫不吝惜的给她解释了一下其生母南宫皇后为何会身中此毒--杨狂说的不错,安逸公主的生母,恪纯皇后南宫氏,素性慈悲,年少时便仗着一颗善心悬壶济世,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因为执意钻研秦玉之母东方潋痕所中的暗夜星尘之毒,妄图救其一命而得罪擎穹宫主,自然,也便不会有之后的这些磨难。
也正因为她自己早已亲身体会到了擎穹三千毒的厉害,故此当年初见秦玉,得知他也从母体遗传了剧毒时,盖因着相同的经历,她几乎是与他一见如故。
“暮颜……”杨狂又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十二岁那年。”说罢,她无由一笑,“十二岁……”
真是个好年纪。
看出她的心思,杨狂略一思忖,望着她真切道:“靥儿,叔王很庆幸,能解你此毒的人,是奢儿。”
她周身一颤。
“挚爱之人……”将这四个字反复琢磨了几遍,她眼里有一些迷茫,“是杨奢哥哥……?”
真的……是他?
一直……都是他么?
无所不知的安明殿下说:“若说上古奇毒有什么好处,估摸也就是这一件了--情爱之上,绝骗不了人,到今日你心中所爱是谁也已不必再纠结了不是?”
慕容靥微微一愣,“您知道我一直在……”
杨狂默然一笑,继而道:“以你的性子,倘若这些年心中只有奢儿,你不会放任他离你远去,你不会让自己跟他分开五年。”
“五年……”这个时长似乎让她明白了什么,“我跟他分开五年,他用心头血酿造阑梦,也是五年……”
他又道:“酿造阑梦,是需要天下至清之地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苦笑,问:“不会在长安罢?”
杨狂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内的答案,“就是长安。”
五年……
长安……
她以为他狠心离开自己的五年,原来,他也在对他自己狠心;
她以为他为着陆瑶卮辗转千里之地,原来,他终究还是为了她;
原来,自己误会他的,竟也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