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连池里的水,很冷。
慕容靥的水性充其量只能算个会游而已,在水里扑腾两下也就离下沉不远了,偏是这个时候,府中大小下人还早都被她支得远远的,谁也相救不得,她重重的憋了一口气,缓缓摸到桥底柱子旁边,心神俱疲之下,求救也懒怠了,就那么抱着柱子浸着水,神绪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她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全身愈见冷痛,却毫无自救的意思,直到一道玄青色的身影走来,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横抱在怀里。
这个怀抱,近乎没有温度。
“公主!”恍惚中,她听见薄荷绿焦急的声音,“离公子,公主这是怎么了?”
她想,自己是回到金樽殿了罢。
“哼,自己躺在水里作死。”
男子的声音比他的怀抱还冷,同时还更多两分压抑的气愤。
慕容靥感觉到自己被放在床上,自己的床上。
而后,她隐约听到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忙忙乱乱的声响,所有的记忆就只止于此,再不知后事如何。
她彻底晕了过去。
“自作自受,死了也都是自找。”男子站在床边,恶狠狠的看着床上的女子,言语犀利不客气,还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狠话撂完便拂袖一挥,转身要走。
薄荷绿正一项项吩咐丫头照顾着慕容靥,一眼没照顾过来,他已经走到门前了,她连忙追过去,从后叫道:“诶离公子……”
她还没说完话,玄青色的身影已然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仿佛与这座玉殿八字不合一样。
“绿姐姐,这怎么办?”蘅暮急切的跑到薄荷绿跟前,非但脸上急切非常,心里更是慌乱无措得紧。
薄荷绿定了定神,“你去花府一趟,请羽公子过来。”
蘅暮一惊,似乎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姐姐,这个时候……请羽公子来却没什么,只是……不叫太医么?”
没想到薄荷绿竟毫无犹豫的摇头,“暂且不用,你且照我说的做去,再者,传命全府上下封锁消息,连享冬阁那里都不能叫知道,否则后果自负。”
这并非她自作主张,此事有先例在,旧年时安逸公主便曾吩咐过,自己若是病了,太医决不能轻易去请,她说,太医往往是一种手段,而非治病救人的必须。
蘅暮虽面有疑色,但在府里当差时日惯了,自然也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能多问的,“是,姐姐放心,我懂了。”
星夜,囚华帝城浩大而孤寮。
微雨从外头走进来时,道菀正独自坐在炕榻上,腿上铺着一件精致的娃娃衣裳,上面绣的是个连生贵子的图案,她在那里发呆,最近,她时常是这样,郁郁寡欢的,身边除了微雨,也少留人侍奉。
微雨心头一叹,走上前去回话,“殿下,阿翁遣人传话,陛下片刻就到。”
道菀回了下神,眼里却迟迟不肯走出游离的状态。
“殿下?”
微雨又唤了一声,她方才深吸一口气,手里拿过小衣裳递给微雨,“收了罢,太平猴魁备好了?”
她总是最体贴沉静的妻子,无时无刻不在为丈夫考虑周全。
“是,茶才出来,正好。”微雨仔细将衣赏接过收好,上前帮她理了理妆,帮她减少几分憔悴。
慕容恕走进来时,脸上的神色有些压抑。
“哟,怎么苦着一张脸,谁还敢欠皇上的钱?”道菀摒退了左右,站起身来去迎他,反倒被他小心地扶在怀里。
微雨奉上了茶,也退了下去。
“不是嘱咐你多养着,有事没事的别来回走动吗?”小心地扶她坐下,他眼里有浓厚的责备。
道菀哼笑一声,心里五味杂陈,脸上佯作不耐道:“我还能成天坐着么?”
他本还想说什么,但看看她那双温暖的眸子,便不忍跟她反驳了。
“是为了浔阳王求娶李氏之女的事情?”道菀亲自给他斟了杯茶,试探着问道。
慕容恕沉着脸,全然没有喝茶的兴致,话也不说。
道菀见他不说话,却也不着急,唇角淡淡一晕,接着问:“听说,早朝前奢儿到乾和宫了?”
慕容恕闻此才抬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能想到玉成浔阳王求亲李氏小姐之事的人,正是朕的这位妻舅吗?”
这个,她自然知道,“还听说,靥儿也派了薄荷绿一大早入宫?”
“不知道她有什么话说,阿奢说是自己欠了靥儿本什么书,她派人来向自己讨的,呵,他倒是也会编瞎话,什么书能叫她一大早的遣人追来宫里寻?”早上的场面,他虽无暇追究,但也猜得出来,慕容靥遣薄荷绿入宫,绝不是来向杨奢讨本书这么简单的。
“这事儿也不难猜,是你心里不静,被浔阳王闹了神绪才弄不清个所以来。”她心里早将事情理出个大概头绪,却不愿多言。
慕容恕蹙了蹙眉,“早先的确不明白,但琢磨了一下午,也渐渐拨云见日了。”
道菀微微一怔。
“这么说,让你头疼的,可不只是赐婚浔阳王之事了?”她安然问道。
“早先之事,恐怕靥儿跟阿奢为的都是一件事。”慕容恕终于喝了一口茶,忖度道:“想必他们俩都是早就知道慕容赉有意求娶李氏之女,只是朕不明白,阿奢为何要玉成此事,而他既不给绿丫头开口的机会,也就说明靥儿该是跟他反着意思来的,他们俩,各自又都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一笑,惘然道:“这我就猜不出来了,不过也不用费心劳神的,明日把靥儿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到这个,慕容恕脸上闪过一丝丝小别扭,“上次匆忙从郊外回宫,朕嘴里跑空,不小心得罪了她,但愿这丫头不记仇罢。”
道菀扑哧一笑,“一家子血脉亲缘,她还能记你的仇,多新鲜!”
“这可说不准,这丫头邪性着呢。”慕容恕满心的不托底。
她睨了他一眼,微有不屑道:“邪性也是你惯的,还指望谁来替你担承呢?”
慕容恕矫情了一会子,终是动容。半晌,轻握住她的双手,眸光温暖道:“等你肚子里的小东西出生之后,不管是男是女,朕都像惯着靥儿一样惯着,你说好不好?”
没想到他会话锋一转说到这个话题上,道菀脸上闪过一丝僵硬,强颜欢笑道:“好,若能再惯出个安逸公主来,那才是我的福气。”
“朕这些日子前朝事忙,总少空闲来陪你,道菀,你心里可别恼朕。”
道菀伶俐一笑,调笑道:“就是这样才好,说不准来日,后人修典编年,道大燕天子创下丰功伟绩,我还能落个千古贤后的名声。”
慕容恕怅然一笑,在她脸上一吻,又与她在这坤元宫中相伴了片刻,便又回到乾和宫处置朝政去了。
道菀心里却是在庆幸,幸好他朝政繁忙,无暇顾及自己,也没机会看出假孕的端倪来。只是却不知来日,究竟该如何告诉他,他这样期许的一个孩子,自己却没能为他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