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奢扇柄一挥，转身提步而走，侍从离得远远的跟着。
薄荷绿在身后跟着他，只听他轻描淡写问道：“你们公主叫你做什么来？”
“您不知道？！”他这么一说，她又被吓了一大跳，“婢子以为您清楚公主意图，只是有更好的主意才拦着婢子上禀圣上的！”
杨奢淡然若初，面不改色的从容，“你主子叫你上禀的事，是否与浔阳王有关？”
她怔了怔，思忖片刻道：“公主这道旨命下得突然，并未来得及解释其中关窍，不过应当如殿下所言，与浔阳王有脱不掉的关系。”
她说着说着，忽然开始想念早前儿逍遥王不在帝都的日子了，毕竟，那时天下太平，有先帝的日子，安逸公主也没有这么多的心神要浪费。
杨奢唇角轻勾，温润风朗，“你放心，这件事你办出了差错，不过她要发脾气也是冲我，罪不在你。”
她撇了撇嘴，垂眸弄指，很是无奈，“婢子私心所想并非为了自己，王爷怎不想想？何苦非要叫公主发脾气？”
“正是为了她来日不对自己发更大的脾气，就只能今日叫她把脾气发在本王身上了。”
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薄荷绿不是很明白。
“您二位话说的一个比一个玄，婢子不懂，但请王爷指教，这种种事情，究竟是个什么发展？您与公主各自的主意又都是为了什么？”
大早晨就发生这么闹人心思的事，薄荷绿觉得自己这一天算是废了。
“不急。”他扬了扬扇，举止平淡却勾得人迷醉，“本王这就亲自送你回安逸府，叫你主子亲自解释给你听。”
薄荷绿惊诧之下，脚步也停了一瞬，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启禀公主殿下，帝城里传出来的消息，玄黄殿上浔阳王向皇上请旨求娶陇西李氏云然小姐，皇上允其求，业已赐婚浔阳王与李氏二小姐、繁昌郡主与大理寺卿许长天许大人，并恩典其兄妹两场婚宴俱在京中成全。”
枇杷橙带着才从宫里得来的消息过来回禀，话才说完，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慕容靥坐在地锦簇拥中的美人靠上，手里的一只青花瓷应声碎了满地。
“公主……！”
她的样子惊坏了一旁侍奉的侍女们，连枇杷橙的眼睛也跟着瞪大了一圈儿。
“公主，您没事罢？”她恭立在前，双眉霎时紧蹙。
慕容靥眉眼无绪，聚焦到某一个点上，冷冷问道：“薄荷绿呢？回来了么？”
“不曾回来。”枇杷橙小心翼翼。
慕容靥沉默了半晌，忽而开口道：“给本宫备马，入宫。”
枇杷橙一怔，才要应声行事，却又有下人过来禀道：“启禀公主殿下，逍遥殿下到了。”
“谁？”她五官一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传话的下人弓着身子，接着道：“回殿下，是逍遥殿下，王爷带着绿姑娘一起到的。”
刹那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人在哪？”慕容靥站起来，拍了拍衣衫，跟着她时间长的人便看得出来，她此刻憋着火儿要发，而安逸公主发火儿，这绝对是举世少见的一件事。
下人回道：“正往内苑里来。”
于是乎，她一声清冷的吩咐遣退了所有侍女下人，转身便往内苑外出。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她现在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
两人在回望桥相遇，远远看过去，薄荷绿心里就发慌。
“王爷，您自求多福，千万别拉婢子下水呀！”
她颤颤巍巍在杨奢耳边如是嘀咕道，杨奢微微回眸看了她一眼，脸上竟还生出一股淡淡的笑意。
两人对面而立，他满目风朗自然，她眼里近乎冒火。
“杨少殿下，你玩过了罢？”慕容靥一把拉过薄荷绿站在自己这边，咬着牙瞪着他问道。
薄荷绿急着想脱身，却又不敢动弹。
杨奢平淡的看着她，眼里没有丝毫波澜，对她的脾气，他早已是意料之内。
“你叫薄荷绿入宫见你哥，是为了打破浔阳王求娶李氏之女的想法，若我猜得不错，你会用些什么类似度道追福的法子让李二小姐嫁不得人，这样一来，她就不会羊入虎口。”
一路下来，他甚至并未问过薄荷绿要跟慕容恕说什么，但这些事情，却都‘猜’得一清二楚。
而当听说是他带着薄荷绿一起回来的，慕容靥也立刻就明白，浔阳王之所以能得偿所愿，其中全赖逍遥王之玉成。否则以薄荷绿入宫的时间，必然有机会将自己的话告诉慕容恕，而慕容恕听了，绝不会置若罔闻。
“浔阳王求亲之事是你玉成的对不对？”她气息变得深沉而急促，内心的火气越来越盛。
杨奢竟温然颔首，坦然处之，“或许我比你想明白的早些，故此能早一步亲自入宫，早一步告诉你哥，请他在早朝之上，允准浔阳王说的任何事情。”
逍遥王一旦这么说了，就算是皇帝，也驳不起他这个面子。
“你！……”慕容靥举起紧握成拳的手掌，牙关都快咬碎一般，喝问道：“你知道我跟云然自小相识，交情甚好，你还把她送到慕容赉那里？”
这个场面，薄荷绿实在不敢再呆，使劲全身力气拔动了双腿，回身悄悄退下。
他不急不缓，哼笑一声摇了摇扇子，“我不止知道你跟李云然‘自小相识、交情甚好’，我还知道是凡陇西李氏的人，你都‘自小相识，交情甚好’。”
她猛然一怔。
难道他做这些，就真的是为了让自己难受吗？难道几次三番的出面相救，也只是为了往后更长久的折磨吗？
她全身开始发抖，又往前走近一步，盯着着他眼睛看，想要看穿那副囊括了淡然温润的眸子，她问：“你心里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更对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鄙夷轻蔑，可对我有恨也好、有怨也好，这都是你我之间的事，你要杀我我都不会说个‘不’字，但云然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把她牵涉进来？”
“你，我怎么会杀你呢？”他微低着头看着她，眼里的迷雾像是被剥开了一层，但也仅有一层，“我曾说过，这一生一世我都会以你为先，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任何行止而改变。”
‘一生一世，以你为先’，这八个字恍若惊雷般击在她心头，当年橡树下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而被生生逼出来的一句话，一句在她梦里徘徊了五年的话，慕容靥现在明白了，当年，他曾以自己为先，今日，他也一样以自己为先，只不过当年是以为自己好为先，而如今，却是以折磨自己为先。
难道这些年的透骨思念，她就真的只等来了这些吗？
许久的对视之后，她垂眸，微抖着手捂上心头。
“你滚。”
这两个字很是轻沉，杨奢这一辈子也未曾听过这样有利的‘敬词’，更不用提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他执扇拱手，一礼过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了，她眼前忽然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转身举步，她扶着桥边一步一步往回走，才走了几步而已，仿佛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她身子轻盈一歪，毫无预兆的掉进桥下藕连池中。
霎时，水花四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