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熙秋湖面吹来寒风,让我打了个寒噤。她,她疯了吗!夜黑,云高,你一个女人,到墓地去,能为何事?如龙亥儿还在墓地,岂不是要自投罗网?
我又一凝神,向整座山最阴冷的地方爬去。近了,越来越接近了。
月光将身前的影子拉到最长时,我们又一次回到当天来的墓地——这块如同足球场大小的地方。和我预想的一样,她在众多坟冢之中找到南方先生的墓穴。我躲在远处,目光四处搜寻,最后才渐渐松心,龙亥儿似乎已经离去多时,坟地早已看不出当天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我壮着胆子,兔子般的往前再跳几步,躲于一座孤坟后,可依旧无法看清她在做什么。我瑟瑟缩缩的蹲在墓地一角,不再敢上前。
她蹲在死人堆中,突然在讲话,讲话内容被寒风过滤,听得不甚清晰。我心焦急,却无能为力,在原地暗自感慨,一手扶着的墓碑越加寒碜。我转眸细看,碑上嵌着一张白底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老的女人,脸在月光之下有苍白的狡黠。
被吓了一跳,我叫了一声我的娘亲舅妈十三姨。
“是谁!”白雪朝着我藏的地方看过来,该死——被发现了。
我只能唯唯诺诺站起身,颤着声音回答:“是我。”
“叶子?”她触电般站起来,毕竟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她很惊慌,竟把脸憋得苍白,如同刚墓碑上照片里的老女人。“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答反问:“你一个人跑到这深山里做什么?”
她却反而将我一军,盘问似的反问我:“你从前面就一直在着我?你都听到了什么?”
原来,她真的有事情在瞒着我。我给她一个很假的笑容,“告诉我,白雪,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不用管。”她将面目撇开。心理学研究:这个动作表示当事者心里有鬼。
我突然冲过去,拽住她的胳膊,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叫我怎么能够不管!白雪!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连我都要隐瞒,你早知道其中的秘密,对不对!?”
她突然也抬头,看我,白雪的眼珠很黑,黑极了,犹如黑色的点墨。她对我说:“其实,你刚才并没有听到什么,对不对?”
“是,我是什么都没听到!不过我深信,你永远瞒不了我的,真相一定会水漏石出,我也一定会知道的!”我的情绪激亢,震动之下,身上的毯子被甩在地上。
“那就等那一天到来。”我以为幻听,这会是白雪你说的话?你怎么啦?
我爱她,这样时刻,我能够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最好的呢?一时间,我竟与她愣了半天,不必怀疑,依旧是我妥协着她,安慰着她。“算了,算了!或许你有自己的原因,我不去怪你!算了!……咱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我偏下头,看着先生的墓碑,无数问题不得解答。偏明月夜,短松冈,而无人打理的坟墓,如未经修剪的花草,果然是,杂草相互倒戈于坟上。我叹了一口沉沉的气,转过身就走。
突然,我的脚步顿住了。
等一等,杂草,倒掉的杂草,连根拔起的杂草!?我猛地转过身,低头细瞧,南方先生的坟墓之上,杂草倒戈相向。而别的坟墓都是杂草丛生,可是.....可是南方先生的坟墓却算作寸草不生!我冲上前去,抓起一把坟土,松松的,软软的,似被人翻动过。
——南方先生的坟在最近,就在最近,定被人翻新过!
“怎么啦,叶子?”白雪看我露出惊悚而畸形的表情,也兀自吓了一跳。
“白雪,你仔细看,仔细一点看!”我用手心,扫过南方先生的坟土堆,“你仔细看看,你不觉得你爸爸的坟墓跟其他所有的坟都不一样吗?
她被我的话语提醒,上前,蹲下来,顺着土堆摸了摸,“被人翻新过?”
“对!而且是最近!高山边有听说过什么盗墓贼吗?”
“不,这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被盗墓的情况。”白须矢口否认,径直从坟墓上方举足跨过。在儿时,奶奶曾和我说,活人轻易穿过晾着的裤子和死人的坟墓,乃为大不忌。可是她神色毫无异常,但愿奶奶说的这些,只是迷信。
她将坟上那略显干巴的杂草握起来,死死的盯着看,神色的变换,瞧来让我害怕,突然她双目圆睁的对着我:“叶子……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什么?”你在想什么?
她鼓起勇气,晃动着手里的稻草,“有没有可能是诈尸?”
“不,这不可能!”我寒毛一竖,将话作死答。唯有心里想法依旧不顾一切思考:先生当日为冤死,遇上只猫啊狗啊的不是不可能的。我往后缩了几步,脚后跟踩上了一根硬硬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匍匐着去将它捻来,纤秾适中,竟然是一把蘸有泥土的铲子!
“是了,坟墓是招人挖掘过才会。”我握着那铲子,依旧心中栗六。
白雪又一次从坟上跨过,忽然将我手中的铲子抢了去,没有预兆,直朝先生的坟头掘了下去。我大惊,上前,从身后抱住她,“白雪,你在干什么!?不可以!不可以的!”挖坟不吉,会让死者在地底下不得安宁。
她颤抖着,沙哑着,说:“你不明白,我有多害怕——”
“你清醒一点,你懂不懂你现在这样是在做什么?”
“我懂,我应该去死,恐怕连爸爸的尸体都不能保全!一定是有人盗走了爸爸的尸体,你不要阻止我,我要看看究竟!”她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蛮力,将我推开,抄起铲子,捅进坟土。
很久以后,我忘记那天的寒冷,忘记头上的明月,可是她挖坟的身影,一直映刻在我的心里。我是疯了,才会遭了魂一般,跪下,陪她去挖死人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