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娜一直不停的喝酒,两瓶很快就喝完。她叫来和服少女,换了另外一种酒。我没有阻止她。她想要喝醉,我觉得我应该满足她,她需要这样一种状态——什么都放下,毫无负担的麻木。我和她干杯。她微笑。痛苦的微笑同样是迷人的——一朵带刺的玫瑰。她开始垂下她的双眼皮,我也感到了头皮的瘙痒和麻痹,胃里烧灼样的翻腾。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我的神志仍旧是清醒的。
“你到底喝不来酒。”她笑着。
“你也还是差不多,现在估计我比你好点。”我也笑。
两个疯子。
疯子是幸福的。
“知道么,米诺,上次和你告别后,我就一直想你。留给你电话号码,你却再也没有联系我。即便有一过一次,却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
“你又何必和我说对不起,你曾未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们两次的相遇也真是偶然,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在别人眼里,我是个舞女,或许是个卖弄姿色的妓女。他们和我交谈,喝酒,只不过是为了和我上床***罢了。”
“但我没有。”
“我明白。”她说。而我自己并不懂得她所明白的究竟是什么,因为我也曾经对她的肉体充满无尽的欲望。
“我很感激你让我在你家度过一个晚上,而且你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举动。其实如果你做出什么,我也不会介意,我是情缘的。虽然你我仍旧是一对陌生人一样。但是你看我的眼神让我会觉得你在我的脑海中已经生活了好多年,有着温暖,即便有着同情,那也是善意的。我已经可以接受你的任何一切的要求,但你的沉着和冷静却让我愈发对你无限的崇爱,我相信这个便是感觉。”她停住了,喝了一杯酒,我叫来和服少女,让她弄两杯茶过来。
“你喝醉了,美娜。”
“没有。从来没有这么的清醒过。我清楚的知道我自己所说的一切,从来不知道不伪装原来是这么的轻松,从来不知道说这么多的话是这么的痛快。”她哭了,不再冷艳。
“我懂的。”
“不会,没有人会懂的。”眼泪落入了酒杯,和烈酒一起翻滚,她喝了下去,然后微笑,又有眼泪涌出。
看不透的表情。针刺痛了我的心,超过了胃部的痉luan。和服少女把茶放在酒的旁边,有菊花的芬芳,三四朵菊花悬浮在茶水里,有一丝冷淡,白色的和挽联一个颜色,素雅而又凄清。
“喝口茶吧,勉强可以解酒。”
“米诺。”美娜再次叫出我的名字,轻轻地,牵绊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愫。
“能让我今晚在你家中留宿么?不要把我看作是个放荡的妓女,虽然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不会,是么?”
“我不会的。”
“那么我便当做你是已经答应我了,依然是关上灯,但是不关门。其实我是连灯都不愿意关上的,我怕黑,却不是害怕去面对,而是已经习惯了。不关上灯,不关上门,即使是在梦境里,也会有着一个人,有着一件事情等着自己去不关灯,不关上门的。”
隔壁有音乐传来,还有大提琴的伴奏。旧曲子,但想不起名字了。绝不会是洛克的《守望者》,我敢肯定。突然想起了某个人说过关灯,开灯,再关灯便是生活,开门,关门,再开门也是生活,睁眼,闭眼,再睁眼也是生活。三个简单的动作,便构成了人的一生了。
“其实我真的害怕一个人,我以为冷酷,可以使自己变得勇敢,却只是增加了我的孤独。家里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却似乎只是我一个人。你知道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于是痛恨得不行,但是它却一次一次朝我袭来,而且越来越强烈。”
美娜开始不停歇的哭,知道自己的声音嘶哑。菊花茶凉了两次。我上了一次厕所,她吐了。
十一点,我结了账,扛着她回家。
路很长,和这个黑夜一样。
没有地铁,我在酒店门外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见我们的酒醉程度,没让我们上车,美娜愤愤的骂了几句,司机开走了。不久我又拦下了一辆,在一番请求下,总算让我们上了车,美娜躺在了我的身上,但并不安静。她一直在哭泣中诉说,关于她的家庭和她的梦想,还有她遗失的几只小猫。
她父亲,意大利人,和她一样有着灰绿色的眼睛,隽秀的面庞,成熟的气魄和意大利名族的多情。她母亲,日本人,传统的妇女角色,逆来顺受。她是她母亲的独身女。当然她也是她父亲的女儿,却不是她的独生女。多情造就了她父亲的风流,而其独特的魄力也一再的吸引着女人,并为其生下了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孩子。父亲不曾对美娜和母亲隐晦,而母亲却也不曾为此和父亲争吵。只要父亲在家,母亲便会和母亲同床。父亲甚至带外面的情人回家,和母亲、美娜同桌吃饭,母亲甚至得微笑着接待。母亲一直忍受着父亲多情的折磨,就已经如同习惯对美娜的付出,而美娜却开始一点一点痛恨这样的母亲。
美娜和父亲几乎不交谈。生日宴会拒绝了父亲的赠礼,父亲没有生气,母亲却哭了,她让美娜和父亲和解,甚至用有限的眼泪乞求美娜再叫一声她的父亲。母亲用眼泪编织着父亲一生的美好,说着父亲是如何牵着她走过一段艰难的岁月,是如何疼爱着年幼的美娜,但美娜并没有一丝印象,即便是幻影也不曾有过。
美娜说曾经看见母亲哭着对父亲说,如果你已经不爱我,我们之间就结束吧,而我也毫无怨言。只是我曾经和现在仍旧那样爱你,你对我付出的足够我用几辈子去爱你,只不过我希望美娜可以理解你这个父亲,而你也理解她便好。而父亲却告诉母亲,我也一直想,不能说我和你的关系就已经结束,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和其他的女人来往,那样让我快活,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和你结束,似乎也不想,至于美娜这个孩子,我实在是无心管理,至少我对得住她。
美娜述说的时候,重复着“快活”和“对得起她”,有酒的气味从口腔跑出,没有吐。美娜说,他当然快活,有一群女人和无数的孩子,对得起我,也的确,给了我一群母亲和一群兄弟姐妹,实在幸福,实在幸福。
哭泣。
在出租车的后排,我第一次听到了死亡,美娜说她关于曾经不止一次的自杀,却最终都巧合的未死。而现在越是容易死亡却也失去了勇气,并不是害怕死去,而是害怕死去之后母亲的生活会步履艰难,母亲已经把美娜当作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支柱。而至于为什么选择死亡,美娜自己也不知道。解脱是美好的事物,死去却并不是唯一的形式。甚至美娜都不知道是如何想到了死亡,而且是无数次,痛苦或者是快乐的时候。
也许美娜将生活当成了一种责任,为自己所心爱的人活着。
可怜的债务关系。
出租车的收音机在讲解股票行情,有战乱,还有自杀。我不适合描述一个家庭的复杂关系。
因为坐出租车,加上晚上的公路改道运行,路程也就增加了几公里。中途美娜吐了,清醒了不少。只是美娜的哭声未曾断过。
凌晨,繁华的城市依旧是喧闹的,很多盏灯像幽灵的眼睛向后飘去。有小旅馆,几个女人穿着暴露,那才是妓女。她们也瞬间向后飘去,几乎不存在过。
“米诺,你知道我为什么常来这里么?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酒水,而是我们一家在曾经常在这里一起聚会,而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在这里认识的,我所有的关于家的回忆估计都保存在这里了,人一走,时间一过,也就基本记不清楚了。”
美娜靠在我的肩上,我帮她擦拭眼泪,她的睫毛是那么长,那么弯,没有丝毫的做作。她的肌肤滑嫩,白皙的像一张纸,薄薄的透漏出血的温暖。
“老实说,别人都把我看作是一个冷漠的人,或许你也是这样的认为,可是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不是我喜欢冷漠,是生活的状况逼迫我用冷漠熄灭了热情。以前,我也是舞台、歌剧里的精灵,好吧,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些所谓的堕落。我只是个舞女,在别人严总,只是个舞女,一个彻底的biao子。”
“你何必这样说你自己,你没有堕落,也不是个舞女,更不是买弄弄风骚的biao子,你只是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生活法则。”
眼泪在微笑中开了花。
“谢谢你,你总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其实那次在酒吧和你相遇之后,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的心不像别人那般。后面我回过几次AMENOPRAIA,都没有遇到过你,心里很是失落。你知道吗?我想你。”
我的脸一阵发烫。想念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此刻,我却为我的兽性的冲动而难看。我喜欢这样直白的表达,拐弯抹角让我越发疲惫。想与不想,很简单的陈述,又何必有那么多事实而非的事件,借口和托词。
我保持沉默,然后看窗外的天和树木模糊的影子。已经完全的黑了下去,车辆开始少了起来,司机突然停下车来,说有可能迷路了。
“怎么会了?不是应该了解路线的么?”我问。
“其实这一带并不是很熟,最近改道又多。之前来过一次,但是是在白天,路线是不一样的,而且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那可怎么办,我也不熟悉。”
“实在不好意思,我只有边走边看了,但得花去不少时间。”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但绝不多收你们的钱。”
“我没有这么想,因为能让我们上车已经很感谢你了。”
“谢谢。”
出租车缓慢的行驶着,司机留意着周围的标识和大型建筑。我是没有心情去记住这些的,时间耽误一些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凌晨了。
“还不想睡么?”
“为什么想了?我只想说说话,或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觉得特别舒畅。我之前去找个安德鲁,我猜他会是你的朋友,该有你的电话和名字。果然如此。好几次想说话的时候想给你打电话,但又最终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你的电话,确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不会知道这种感觉的,一种从失望到希望,又最终迅速的回到失望的感觉。从来没有过。我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
“米诺,你又过这样的感觉么?这会是喜欢的感觉么?”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了,你怎么能不知道了。你对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么?难道一丝也没有么?”
我没有说话,没有摇头或者点头,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因为我和美娜有着那么多性格的相似,但是这一次并不能导致我们的直接的愈合或者成对。两个在生命的河流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便会把对方当作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是当不再迷失了,结果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想知道。
“需要想这么久么?”她问。
她又笑了。
“其实我也猜得到你的想法,我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过没有关系。”她说,笑中带着哽咽的声音。
“不是……”
“真的没有关系。”她打断我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头偏向玻璃窗,有几缕头发还黏在我的肩膀上。
“美娜。”
“好了,知道我从小的愿望是什么么?去海边。”她似乎应该清醒着,半清醒的状态。
“海边?”
“是的,去海边。其实母亲的老家就是在海边不远的小镇。但是我却一次也没有去过海边,每次都只是在远方看着,连海潮都看不清楚。”
“只是为了去看看么?”
“我听说海边有一种贝壳,白天是透明的,晚上便会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会有这样的贝壳。”
“我相信有的。”她的整个样子是幸福的,她沉浸了一会儿,继续说,“有船员晚上回来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那是个很奇妙的贝壳,知道么,风可以抚摸着它,然后叫它唱歌,歌声美妙到可以让你感到无比轻松,所有的忧郁和不愉快都会随着它的歌声慢慢飘渺,甚至是彻底的消失。海水里竟然有着如此奇妙的东西。”
她说着,几乎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谎言。就像一个美丽的童话。
“米诺,你也该去海边寻找到这样的贝壳。”
“哦?”
“我看得见你眼中的忧郁和天空,甚至是潜滋暗长的忧伤,就和你看透我眼中的伤痛一样。我们互相看透对方,你不会觉得我么是同样的人么?好看的自然卷,奇怪颜色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我们有太多的相似,就像是一种巧合和必然的安排。”
“去海边?”
“对,去海边,就当做我们的约定,我不奢求它实现的可能性,只需要一个承诺当做心灵上的的安慰罢了,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许下这样的一个承诺,但是至少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是同一类人,而这种同一类人究竟又该怎么样定义,美娜再次把头埋在了我的怀里,然后挪到了肩膀上。出租车在放音乐广播,只有曲调。
我们最终回到了小区。司机是个憨厚的男人,一直向我道歉说耽误了时间。我说没有关系,然后把身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
我背着美娜上楼,不重,有酒的味道。走到门口的时候,思绮房间的灯还亮着,有光线从门的底线跑出来。
美娜需要洗漱。卫生间里,她上次用过的牙刷和浴巾都还在,干净而又整齐,没有灰尘。我叫她刷牙、冲凉。换上我的衬衫和宽松的裤子。然后我扶她去我的床上。
关灯。
“米诺。”美娜叫我,连续几声。
我闭上眼,躺在沙发上。灯光已经完全熄灭。
我听见她的哭泣,微微的。我装作听不见。我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以一种这样的态度——冷漠,如同月亮的长舌头吞噬者伤口。有眼泪落下,不值钱的东西。
不知道几点,窗帘下又一个黑巍巍的影子,蜷缩在左侧的角落,一动不动。我走了过去,轻声呼唤美娜。没有声音,依旧蜷缩在左侧的角落。
“美娜,是你么?”
还是无声的回答。
的确是美娜,她一丝不挂的蜷缩在那里。我过去抚摸着她的黑色波浪卷,顺着划过她的背脊,竟然是那么的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美娜,回床上去吧,这里冷,会生病的。”
我去扶她,她的身体僵硬。
开灯。
她一直睁着眼,不曾闭上,也不曾眨动。身体继续以一种相同的姿势蜷缩。她光着自己的身子,头发倾泻到了地上,一种本能的恐怖。我开始叫唤美娜,摇她的头,双手托起她的下巴。眼泪,不争气的流下。她开始有反应,我抱着她。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僵硬的舒展。她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我把她床上,舒展她的身体,并欣赏着她的裸体
她一点一点的恢复,我给她盖上被子。
“我吓到你了?”美娜说话,眼泪还在流。
“有一点,但已经过去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我看到你在流泪,是为了我么,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在我眼前为我哭过。”
“嗯。”
美娜挪开杯被子,站在我的眼前,她的胴体再一次被我一览无余,她的身体还是僵硬,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艳丽。
“米诺,抱着我好么?请你抱着我。”她哭泣。
我抱住了她。
“紧一点,我冷。”
她的身体冰冷,她的脸埋在我的脖颈,有眼泪的湿润。此刻,我却想起了多多,但绝对不是多多的影子,多多从来不会直接的要求我去抱她,除了最后一次,那是离别特殊的要求。
“米诺,我想吻你,从一开始,我就想吻你,我甚至想要你的裸体,把自己的一切融入你的身体,对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
我将美娜拥得更紧,心跳的声音。她开始吻我,从脸到嘴唇,再到我敏感的脖颈,。她用细软的舌头滋润并且用泪水调和,那种粘稠的状态让人酥软。她剥去我的睡衣,开始亲吻我的胸肌和腹肌,知道我们都躺在床上,我们都一丝不挂,知道泪水淹没了所有的记忆,只留下本能和无所畏惧的冲动。我们***,洗澡,相拥着睡去。我们不关灯,所有的眼泪裸露在床上。
我看见美娜和我相拥时的微笑,即便都是带着眼泪。那不是多多一样奢求的满足,因为我也从未有过那样的轻松和痛彻心扉,我几乎认为我不会再有那样的原始的欲望,直到今天,我和美娜相拥在一起,赤luo裸的***。美娜应该是我的女孩,那个既冷漠又狂野,不拐弯抹角的女孩,这才是属于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