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中秋节快到了，望着天空中渐渐变圆的月亮，寒清开始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中秋节是中国传统的团圆节日。想起别的人家，一家老老小小围坐一堂，欢欢乐乐尽享天伦之乐的情形，寒清心里感到特别的羡慕。再想想自己，不由得感到一种惆怅。今年怎么样，今年自己的家里能不能和和美美地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
经过一番的苦思冥想，寒清决定自己一个星期不吃菜，也要从伙食费里挤出几块钱，为老人买点东西以便缓和一下家里的紧张气氛。
“爷爷，俺娘说啦，你老爱喝两口，快到十五了，买了点烟酒，让俺给你送过来了。”寒清乐呵呵地拿着一瓶酒一条烟走进了爷爷的家门。
这时，爷爷正在院子里坐着喝茶，看见寒清拎着烟酒走进来，乐得合不拢嘴。
“臭小子，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你爷爷还缺这点东西？”爷爷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啦。
其实，寒清心里明白，希望被关注的心里，人人都有。只不过是不同的人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孩子淘气，女人撒娇，作为老人，他们在感到寂寞的时候，有时也会向儿女们发发脾气。本意不坏，只是为了得到关注，但是，如果不分场合，不看情况，就会闹出麻烦来。
望着爷爷那副高兴劲，寒清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心想，也许这番心思没有白费，说和老人的事也许有门。如果双方老人都能和睦相处的话，我这个做小辈儿的也就不用再受夹板气了。
“唉，我说，寒清来看咱们了，还提着东西呢。”爷爷提高了嗓门冲着屋里喊道。
这时，奶奶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听说寒清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从屋里出来。
“寒清来了，来，快坐下。”奶奶一边搬过一条凳子，一边招呼寒清坐下，“过十五学校放假了吧？还给你爷爷买了这些东西？到底是没有白疼一场。”
寒清在爷爷附近坐下，这时，爷爷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寒清。
“臭小子，渴了吧，喝口水解解渴。”
两个老人的热情，使得寒清有点忘乎所以，心里热乎乎的。这才是家的感觉，这才是孩提时代应该拥有的家。家庭气氛的和谐，亲情的温馨，才能真正使老人享受到天伦之乐；才能使孩子感受的家的温暖，生活的美满幸福。
近段时间以来，一直处于冷战心里的寒清此时似乎得到了一定的解脱，那颗曾经天真无邪而又充满了幻想的童心又一次地活跃起来了——在老人的面前永远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才会拥有疼爱，充满爱戴。
“傻小子，又想啥呢？那么入迷。”爷爷的话把寒清从幻境中叫回了现实。
“噢，我在想今年中秋的月亮是不是很好看；我在想小时候，中秋节吃月饼的事；”寒清诡黠地一笑，“我在想·····”
“行啦，别想啦。上了几年学，学会糊弄你爷爷啦。说出话来还一套一套的。爷爷从小没上过学，不识字，后来，在部队上认了几个字。文化低，不行啊！给爷爷争口气。当初你爷爷有文化也不会轮到这种地步。说啥呢，我那时没赶上时候，条件不允许。现在好啦，那你们这些孩子简直是生在了蜜糖罐里，要啥有啥，真是享透了福，再不好好念书，还有啥说的呢！”
爷爷是个当兵的出身。后来转业到地方企业工作，算来大小也是个干部，说起话来总是用教导人的口气。再加上他的个人经历，常常喜欢用自己的过去向下一代忆苦思甜。
也许寒清的爷爷是行伍出身的缘故，他脾气古怪，性情暴躁，做出事来也总是见角见棱的。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老两口不断地吵嘴，奶奶也时不时地向寒清诉苦。但是，对于寒清，爷爷却是疼爱有加。这可能因为寒清是长孙的缘故；有可能是寒清从小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感情异常亲密的缘故。即使他们两个正在拌嘴，一旦寒清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会马上停下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平静。
寒清非常了解爷爷。从表面上看，爷爷好像很要面子，也很气傲，动不动总想教训人。实际上，他还是比较好处的，只要不从正面顶撞他，顺着他，之后，你无论怎么做都行。
爷爷自管将他的故事，寒清坐在那里也好像是在认真地听，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奶奶在这个时候只有坐着的份，或是做点家务，这是几十年的生活习惯。
“寒清啊，你爷爷这一辈子也不容易。你也不小了，也该懂事啦，你看看咱这个家，我能说啥呢？你爹那副窝囊像，你娘要是说点啥，连个屁都放不出来。”爷爷看着寒清，显然有些激动，有些感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透出了伤感与失望，爷爷抽了一口烟，停顿了一下，说，“咱家能好一点，我们老俩也不会搬出来住。”
寒清最怕听到这样的话题，这也是令他最头疼的事——一边是生身的父母，一边是养身的爷爷奶奶。双方都是自己的长辈，又都是有恩于自己的人。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能让他说些啥呢？他又能说些啥呢？说得轻了，不管用；说重了，双方老人不高兴不说，搞不好反倒被他们教训一顿。再说，社会舆论呀，道义啊以及情感上的纠葛等等，都会使他很为难。
听着爷爷的叙说，寒清很是沮丧，也很是无奈，但是还必须听下去。在平时，寒清遇到这种情况多数是沉默，让老人发泄完，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置之不理，装作没听见。今天就不同，今天出发的动机和目的决定了寒清只有硬着头皮也要说几句。
“爷爷，你还把我当作孩子看，对吗？”寒清看了看爷爷，笑着说，“其实，啥事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俺心里有数。是啊，你劳碌了大半辈子，吃苦受罪确实不容易，人老啦，也该歇歇，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说到这里，寒清停了下来，咬了一下嘴唇，又挠了挠头，略有所思，然后接着说：“是啊，俺娘说话没有分寸，也不讲究方式，有时候会冲撞你，这我知道。但是，对于我来说，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不能说。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再说，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彼此间有点不愉快，抬抬手也就过去了。何必那么认真呢？”
“小崽子，倒是教训起我来了。”爷爷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是，出于对寒清的特殊感情、对寒清的宠爱，仍然是假装嗔怒，而后又随之一笑。
“行啦，别让孩子难受了。”奶奶在一旁插言道。
“说实在的，对于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寒清尽管脸上尽量装出一副乐呵呵地神情，心里却隐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内向的性格使他不愿流露出这种感受。更因为那种“男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大男子汉主义的传统观念让他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而深藏不露。在这个时候，他也只有这样才能把跟爷爷谈话的时间持续的长一些。否则，就会陷入僵局，甚至是一场不堪名状的冲突。
只见寒清淡淡地接着说：“俺爹不在家，家里没有帮手，俺娘一个妇道人家拉巴着一大家子人过日子，也是真不容易啊！谁没有为难的时候？谁又没有不如意的时候？着急发火也是难免的事。别说一个妇女，就是一个男人就敢保准他事事顺心？你们二老岁数大了，要面子，需要尊重，这能理解。可是，这理解不是单方面的呀。只有双方相互理解相互谅解，才能使得整个家庭和睦相处，美满幸福。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是不是在理，但这是我的感受，也是我的心里话。希望能得到二老的理解和支持。”
“孩子，别说啦，爷爷知道你很是为难。你比你爹强。”说着，爷爷擦了擦眼，“你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他也不敢说，如果他能像你这样，咱家也许会好一些。”
望着爷爷那红红的眼圈，寒清那颗始终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在这个家，也只有寒清敢对爷爷这样说话。虽然有亲情方面的原因，有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提心吊胆之举——奶奶受了委屈找孙子诉苦；爹有时受了夹板气也来向寒清求救。怎么办？寒清也只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去劝两句。寒清唯一的筹码就是爷爷的宠爱。
停顿了片刻，寒清猛然间觉得今天的话说得有点太直白了。虽然爷爷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是事过之后，会不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呢？于是便说道：“噢，对了，俺娘说这几天地里的活特忙，没能过来，让我问一下，奶奶的药吃完了没有，是不是再买点？”
“回去告诉你娘，叫她不要再惦记了，这一段时间，我好多了。药，吃不吃也没有大碍了。”奶奶说着，起身回屋去了。
“亏她还能想着你奶奶，也算是不错了。”爷爷喃喃地像是对寒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老人间的成见太深了。寒清深感压抑，但他还是要把这个工作做下去。
这时，他望了望爷爷，又看了看小院——一群小鸡在院子里找食。树上，几只小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登高跳下，好不快活。
寒清对那些小鸟们有种说不出的羡慕——能像它们那样该多好啊！无忧无虑，也不用上这样的愁了。
“有几个年头你爹没有在家过中秋节啦，看来，今年又回不来了。”
爷爷的表情有些沮丧，显然是又在想儿子了——老人都想儿女们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回家看看。爷爷看着寒清，接着说，“中秋节，团圆日。明天你过来，咱们包饺子吃。”
“行，我明天过来，爷爷。”
奶奶从屋里出来，又坐到了原来的凳子上。
“唉，去给孩子拿点钱。过十五呢，让孩子买些东西。”爷爷扭脸对奶奶说。
“我已经准备好啦。”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已经拿在手里的钱递给寒清。
“家里也不多了，先拿着，等你爷爷领了工资再说。”
“你就是忘不了这宝贝孙子，我还没说呢，你就已经做到前头了。”
“不惦记孙子又能惦记谁，咱以后还不是就指望着他吗？”
走出爷爷的家门，寒清的心情依然沉重。他一边走一边想。
当他走过一家小卖部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心想：既然奶奶给了零花钱，不妨就让它也发挥点作用吧。
于是，他就走进小卖部，买了几斤月饼带回了家。
“哥，你拿的是啥东西？”当寒清走进家门的时候，妮子正在院子里和阿二玩耍，看到哥手里拿着东西回来了，急忙迎了上去。
“月饼，咱娘在家吗？”
“在屋里做活呢。娘——”妮子说着，扭身冲屋里喊道，“俺哥给俺买月饼回来了。”
“哥，俺吃月饼。”阿二看到哥带月饼回来了，就急着要吃。
这时，娘从屋里出来，看到寒清手里的月饼，就没好气地说：“你个花钱的老绝精，简直不能跟钱做伴，手里有俩钱就不是你啦！”
此时的寒清感到了无比的委屈，自己的一片苦衷不但没有换来老人的高兴，自己反倒落下一通数落。心里说：娘，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这个家好啊。
“这是俺爷爷让拿过来的。”寒清看着娘就有点发懵，但是，他还是没有忘记花钱买月饼的目的。于是，就张口说了这么一句。
“放了学不回家，你又跑到那院去啦？咱家还缺这点东西？”寒清娘一边说着，一边从寒清手里要过月饼，分给了妮子和阿二。
“妮子，好好看着弟弟。”寒清娘对妮子说。
“唉，我说你啥好呢？你就好好地上你的学呗，你说你搅和个啥劲？我也不是不管他们，他们自觉着有俩钱，跟着咱家里过，受委屈。好像咱们要占他们多大的光似地。”寒清娘一改了往日的急躁，在寒清的面前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
“娘，其实，咱家有啥事呢？是事没有，都是为了一口气，气顺了，一切问题也就解决了。”寒清想极力说服娘。
“你知道啥？到现在他们还自以为是，如果不能改变他们的态度，今后，我们的日子怎么过？他们准备依靠谁呢？”寒清娘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寒清呆在了那里，愣愣地发神，面对这一切，他有些茫然——大人们怎么都是那么古怪，把本来不是问题的东西看的那么重要，至于那些有问题的事有时倒是不以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