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起初，在书晓的心里，寒清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从外表上看去也根本显示不出年轻人的那种朝气蓬勃雷厉风行的魄力和魅力。
既然同是班里的干部，接触的机会也就比较多。每次干部们开会的时候，寒清总是不声不响地听，看着大家争先恐后地发言，生怕自己出风头似的。尽管他是团支书，却没有见他出过什么主意，总是等到大家把话说完，自己简单的归纳一下就算完事，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主见。
就这样，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就是这个寒清，这个平常嘻嘻哈哈、不紧不慢，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寒清居然没有被从团支书的位置上拿下来。书晓感到有些纳闷。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秘感和年轻人的好奇心让她试图揭开寒清之谜。
慢慢地接触，细细地留心，书晓发现寒清这家伙确实是个人物。不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社会理解的加深，还是由于对寒清这个人物过多地关注，而被他那种平平淡淡却能为大家所容纳接受的处事方式产生的神秘感所迷惑。慢慢地，书晓改变了对寒清的看法，开始了对寒清有了除工作之外的个人正面接触——有时为了揭开这个同龄人中少有的男孩之谜，书晓故意向寒清提一些问题，也有时自己确实有一些困惑之事，愿意向寒清说说，听听寒清的意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书晓开始对寒清产生了依赖的心理。
要说寒清这家伙是个笑口常开、完事随和的老好人，从表面上看，好像是这样。但是，相处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发现，这小子的奇怪的思维方式说出的一些歪理邪说，有时就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尚未成年的中学生之口。不过，这些歪理邪说，细细想来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并且，在他的工作之中也确实为同学们解决了一些思想问题。
有件事情书晓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吃过早饭，同学们陆续走进了教室。每个课桌上都放满了书本之类的东西。说是书海显然有些夸张，不过，每个书桌上也都几乎挤得满满的，而且，书桌之间的距离也很窄——仅仅能坐得下一个人。教室内，有的同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便开始翻起了书本，也有的同学在一起谈论着什么。教室最后的几个男生最是热闹。
“延宗，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那个最调皮的杰说。杰本来就是高嗓门，并且又特别喜欢传播点小新闻。无论什么事，一旦让他知道了，准会让你们人尽皆知。这时自然也就数他最热闹了。
“别瞎说，啊！这是由组织上安排的，又不是俺自愿报名去的。再说也都是为了咱们班集体的荣誉呀！”一个带着近视眼镜的男生慢声细语地说。
“呵！文明人真是会说话。校里的活动组织上安排你们俩去，咋就没有我们的事呢？”杰说起话来一向是侃天扯地，比较随便。
“唉！来啦！来啦！”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
几个男生几乎同时向窗外看去，只见书晓怀里抱着书本，向教室这边走来。
调皮鬼总是喜欢制造一些恶作剧来显示自己的聪明。但是，他们就不知道，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动机，这些恶作剧对被耍笑的人来说总有一定的影响，甚至会制造某种心理压力。也许他们慢慢地会明白这些道理，但是到那时就为时已晚了。
“唉，等她一进门，我喊一二，大家一起鼓掌叫好。”杰又在表现他的聪明。他一向就是这样，为了自己高兴，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
“别胡闹，别胡闹。”延宗急忙冲着杰他们喊道。他试图阻止他们这样的胡闹，但是人单势孤，也只得起身向门外走去。越是这样，几个调皮鬼闹得也就越是起劲。
偏偏这时书晓也走进了教室。在门口，他们正好走了个对头。
延宗看书晓的眼神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并透露出一种沮丧无奈的神情。他没有说话，急匆匆地从书晓身边闪身而过，走出了教室。
“一、二”
“噢······噢······噢——”又是起哄，又是鼓掌。
书晓从延宗的眼神和举止中已经觉察到今天教室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这可能又是冲着自己来的。其实，书晓自己也知道，这应该是前几次恶作剧的延续，从某些闲言的传出到自己书本内的小纸条，无一不是最好的证据。
在这哄笑声中，在这散乱的掌声中，书晓并没有露出不安和惊慌。她依然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好像这事与她自己没有关系似的。她放好书本，坐下来又拿起一本翻了几下，又放下，然后趴在桌子上，过了好一阵子，才又拿起书本来。
书晓那黝黑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沉，由于刚才故作镇静受到的自我压抑带来的痛苦，把那张可人的脸蛋变成了紫铜色的泥雕。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了。书晓的气色渐渐地有所好转。
这节课，延宗没有来，而且，整整的一晌也没有见到他的面。
法国著名文学家雨果说过，比大地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心灵。无限宽广的人的心灵蕴含了无穷的奥秘，从某种意义上显示了人类的伟大。但是，人生活在世界上也不知道一生中会碰到什么样的事，在这繁杂而又充满矛盾的社会中，也有不少的人被人生的激流所淹没。可见，宽广的心灵深处不仅仅是容量的问题，还有一个对外界压力的承受问题。有的人在心理上就特别的脆弱，甚至可以说，在人最困难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制造出致命的心灵创伤。何况年轻人的心理发育尚且没有完全成熟，对外界刺激的抵抗力还很小。
一句话能把人推向深渊，一句话也能挽救一个人的命运。
午休的时候，班主任把寒清找了去。
班主任老师姓张，三十多岁，小短粗的个头，说起话来总是乐呵呵的，是个性子急却不会着急的人。同学们大多都不怕他，而且在他发火的时候还有人趴在桌子上偷偷地乐。也许是和寒清有些情趣相投，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也从来没有对寒清单独发过火。
走进张老师的办公室，寒清在张老师的对过坐了下来。只见张老师自己点着一支香烟，对寒清说：“我对你的工作总体来说还是放心的。我也知道，很多的事情也都是你自行解决的，很少再去麻烦别人。”
“作为班里的干部就是班主任老师的助手，是为同学们服务的，就应该解决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动不动就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拿来汇报，不仅仅是给你添麻烦，也会引起同学们的反感。这反倒是不利于工作的开展。”寒清慢慢地说道。
“话说得不错，理也是这个理，所以有你在我省了不少的心。”张老师抽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一团烟雾，接着说，“今天把你叫来，是想了解一下上午教室里发生的事，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将怎样处理？”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是挺简单的。县里组织了一次文艺汇演，县中学作为文艺骨干单位也要派人参加。校团委就把任务分派到各班。寒清认为这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也没想着得什么大奖，应付过去就算了。于是，他就让宣传委员书晓和音乐素质较好的延宗一起去了。就现在来说，这只不过是件极为平常的事。可是，时代不同，人的生活观念也就不同——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没有现在开放，作风问题可以说是很多领域的杀手锏。尽管当时已经步入了改革开放的时代，但是，这种观念的残留势力仍然占据着相当的空间。班里的这几个调皮鬼虽然没有蓄意的阴谋策划，却仍然是这种观念的体现。寒清自认为学校应该是个接受新事物比较快的地方，自然也就把问题简单化了，才有了上午的这场风波。
寒清见张老师又提起这事，便说：
“其实，这也没啥嘛，年轻人好说好笑，起个哄，凑个热闹，图一时之快乐，也是常有的事。再说，你还不知道咱们班里的这几个人，就是那么个调皮劲。”
“你是怎么做事？一切好像没事一样。你不知道今天延宗没去上课吗？”张老师停顿了一下看着似有所思似无所思的寒清，似乎有点生气地责备道，“这可是关系到同学情绪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书晓和延宗，如果听任事情延续下去，那结果将会怎么样？你考虑过吗？今后你将怎么样工作？”
“张老师，这事不是我不管，也不是我不向你汇报，”寒清看到张老师真的有些着急，心里不免也开始紧张起来，“像这样的事，只能说越描越黑，如果工作方法不得当，那结果会更严重。”
“你少拿大话吓唬我，那你说怎么办？”
“时间，只有靠时间，时间会冲淡一切。因为这不过是几个调皮鬼的恶作剧，而不是什么蓄意策划的阴谋，我想慢慢会过去的”
“你能肯定杰这帮人今后不会再重提这件事？”张老师不无顾虑地问道。
“不敢十分肯定，我想一般情况下不会再出现了。”寒清说道，然后略加思索，接着说，“要不这样吧，我先找杰谈谈，先稳住这帮调皮鬼，然后再和延宗聊聊。男同学嘛，面子上的事还好说一点。至于书晓，以后再说，我想，作为一个共青团的干部，她应该想得开，并且也能想得开。”
寒清此时的心情就像黄河的水，表面上看是波澜不惊、异常平静，实际上，内心却是浪潮翻滚、思绪万千，特别是张老师找他谈话后，更是寝食不安，坐卧不宁。
年轻人在走向社会之前，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单纯。仅仅为了一些想不到的事或者称为意料不到的事，就会背负着极其沉重的内疚感，甚至是负罪感。
是啊，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内，出现了这样令人担忧的事，自己该怎么办？
操场上，寒清找到了杰。
“我知道，你是个直率的人，可以说对朋友是肝胆相照，极为讲信用，是吧，杰？”寒清首先对杰做了某些肯定，为的是先稳住杰的情绪，以便好说话。“不过，现在兄弟也确实有些为难的事想找你聊聊，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和支持。”
“什么话？说吧。”杰的坦率中带着某种粗狂的气味。
做思想工作的，不在于使用什么样的工作方法，也不在于用什么态度，而是着重于工作的结果。这是寒清的工作原则，也是他做人的基本信条。因为他知道，杰尽管有些调皮，有时甚至显得比较粗狂，但是他真诚坦率，也可以说是比较讲哥们义气的。也正是抓住了杰的这些特点，所以寒清无论什么样的工作，也很少和杰有正面的冲突。从公的角度上讲，寒清人老实，工作方式诚恳，而不狂暴，应该给些面子。从私的角度讲，也应该讲点义气。
“也许你听说了，张老师找我谈了一次话。”寒清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用缓和而诚恳的语气对杰说，“这一点我不说，也许你一定也看出来了，因为你不是傻瓜——延宗一连几天没有上课，书晓的情绪也比较低沉。”
“这关我什么事？”没等寒清说完，杰就显示了不满的情绪。说着，杰扭脸就要走。
“等等，”寒清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杰，然后口气缓和下来，接着说：“我没说关你的什么事，再说这也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事，我是说你老兄在社会上接触面较广，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也许你能给我想出个办法来。”
“这有啥上愁的，听天由命呗！几句玩笑都承受不了，还谈什么成大气候，做大事呢？”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们毕竟都是学生，没有成年人的成熟，没有成年人的承受力。再说受传统的封建文化的影响，这里思想保守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莫泊桑的《项链》结尾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一件小事，可以改变人的一生的命运。’我们总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口头上的快乐，就可以毁掉别人的前途吧？”
“归根到底你还是说书晓和延宗的事，我要负责任呀！”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寒清发现了自己的性急，把话说重了，急忙解释道，“我刚才不是说过，这不是追究责任的事。今天找你，就是为了针对这事，给我想个办法。你还不知道我？办事一向是对事不对人。”
“你也别跟我兜圈子啦，你认为我是个傻瓜？要是换别人对我这样说，看我不揍扁他？也就是你吧，说吧，到底要我干啥吧？”杰的粗暴中透出了豪爽。因为他知道对寒清这样的人也动不起手来。
看到杰的爽快劲，寒清这颗提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于是，他就趁热打铁，急忙说：“要你做些啥事，我可不敢说那么大的话，以后，这样的话尽量少说甚至不说，尽快让大家把这事忘掉，就行了。”
“就这点屁事，也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费口舌。我闲的没事干了，老实嚼舌头。别人我管不了。我这，你放心就行了。”
寒清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杰没事啦，其他的都好说了。寒清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什么都没说。
之后，寒清又找延宗谈几次话，使得延宗基本上消除了心理压力，又重新回到了课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