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夏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好看的双眸也是紧紧闭着。这里不是客栈,是商夏迷糊中说燕国有他自己的府邸,我便按他指的路来了这儿。我看着商夏,有时候很怕他就这样死掉了。虽然大夫说商夏身体很好,常年习武,不出一时便会自己好,药反而不能乱用,但他还是一直昏迷。
我拉起商夏的手,他的手不像平常皇子的手白皙,还有厚厚的茧,应该是长期使用某种兵器造成的。我对上他的手比了比自己的手,好像小了很多???平日里引以为傲的修长手指好像对比之下也短了不少。商夏紧闭着眼睛,平静得好似没有呼吸。我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他胸前,听听有没有心跳声。
忽然,我被一道雷击中!商夏他???居然没有心跳!我刚想起身,头却被一股力道按在了他的胸口。
“我的心???在左边。”商夏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在右边听自然没有心跳。”
我被他按在左胸口,耳朵紧贴着他余烧未退的胸膛,里面强劲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那般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我心神恍了恍。突然我雷击般意识到这姿势有些不对劲,就感觉像丈夫在听妻子肚子里孩子的声音似的???
“瞎想什么呢!”商夏一记爆栗敲上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捂着头很委屈。
“看你那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商夏看了看自己,“我的衣服谁换的?”
“我啊。”我伸手指了指外面,“晾着呢。”
“全身?”商夏神情有些古怪。
“是啊。”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浑身都湿透了,不换???就被烧得跟铁板烧似的你???烤干了吧???”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等我走出门才反应过来商夏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忙折回去,推开门却愣掉了。
商夏正在脱上衣,小麦色的皮肤全晾在外面。据目测,身材还很好。
“又不是没看过。”商夏道,“愣什么愣。”
“啊???不是,你脱衣服干嘛!你才醒来是不是要病更加重才行啊!”我冲过去执意将衣服围在他身上。
“喂???穿反了啊???”商夏无奈道。
我:“???”
“那你还拿着衣服?又要帮我穿?”商夏唇角一挑,再次看呆了我,我赶紧放开了衣服。
商夏穿好衣服,扶了扶额:“: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总是一愣一愣的???好吧,回来想说什么?”
“额???我只想说???你的裤子???不是我???是大夫换的???”我目光有些飘忽,微咳了几声。
待我看向商夏时,他已是那般优雅地坐在床上,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那为什么要亲自换上衣?”
“因为上衣里由银票。”我实诚地脱口而出,“别人拿我不放心。”
商夏的脸瞬间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问道:“我的发带呢?”
“发带?”我疑惑地看向他,“我去买一根?”
商夏皱了皱眉:“我要你送的那根。”
“可是进来就没看见了啊。”我也很是惋惜,毕竟那条发带我戴了整整十三年,丢了怪可惜的。
“我只要那根。”商夏头微微靠在床头,一脸别扭,像个想吃糖没吃到的孩子,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商夏???你?怎么这么像个小孩儿啊???”
商夏只是哼了一声,缩进了被子里。
我再次石化掉。原来生病可以把一个这般沉稳的人变成一个会撒娇会闹别扭的小孩???我揉了揉商夏的头发:“乖啦,我去给你找。”被窝中的商夏明显怔了怔。
可是那条发带,我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
听说商夏的母亲是燕国的公主,只是在商夏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商夏在燕国基本享受的是王爷的待遇。
商夏在燕国的府邸倒是挺大,尤其是那个荷花池,大得跟湖一样。水上荷叶新绿,荷花骨朵都还是娇娇小小地立在水尖。躲在水中的锦鲤若隐若现,我站在长廊里,望着一池水出神。
都是暮春初夏了,一年都快过去半年了,我的生命也在倒计时,我看着暮春的水,觉得心也沁凉。
父皇与哥哥们也不知带着家眷逃去了哪里,我这辈子能不能再见上他们也是个问题。还有师父,和浮云山上的师弟们,四年能否赶回浮云山再见他们一面???商夏???我蓦然发现我除了知道他是商国九王爷,比较有钱之外,好像对他也一无所知。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我的生命毕竟只剩下四年???不,三年半的时限,或许不和他在一起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可是???虽然想开了,还是好不甘心。我看着阴下来的天。但我的性格我知道,我怕我会爱他爱到杀死他,黄泉路上好作伴???但我想我应该还没有这般变态。
一声炸雷惊醒了陷入胡思乱想状态的我,我站在长廊里,外面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刚出水的荷叶被打得东倒西歪,荷花骨朵摇摇欲坠,雨在湖面漾起了水纹,一圈套着一圈,让人眼花缭乱。
我蓦然想起,商夏好像挺怕打雷的,便准备回房陪着他,一转身却撞上了他。
他披着一件狐裘披风,站在我面前,抿着薄唇,神情让人琢磨不透。
“我以为你淋雨了。”他开口道。
“没有。”我转身面向荷塘,看着被打湿的屋檐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落入湖中,又漾开一层水圈。
商夏很久没有再说话,我偷偷转过头看他。他望着雨,目光远得没有焦点。他这般安静地看着雨,我突然发现他长得原来这般清秀,只是那入鬓的长眉和深深的轮廓使他看上去更为硬朗。他望着雨的神情,竟是那么落寞。
这样的商夏,美得像泼墨画中的仙,却让人无法靠近。我不了解他,却喜欢上了他,连我自己也不可思议。他的左肩被洒进来的雨淋湿了大半,我靠近他,递出一张手绢。手绢上绣着淡蓝色的青花。
商夏忽然笑了,接过那方手绢,轻轻道:“谢谢。”却只是将手绢放在手中,没有擦拭雨水。他突然轻轻转身,向右边走去,于我擦肩而过。
他的背影像在泼墨画中化开,深深印在我脑海里。
那夜我辗转难眠,脑海中闪过和商夏经历的每一幕。腹黑的他,焦急的他,生气的他,得意的他,孩子般的他,温柔的他???还有今天,给我那般深刻印象的,那么安静落寞的他???我翻身起床,点起灯,坐到桌前。
我铺开宣纸,边研墨边回想今天站在荷花廊看雨的商夏。
一直画到半夜才完成。我看了看画中的人,蓦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荷花池畔???十里长廊???瓢泼大雨???那方手绢???那个背影???一道又一道的炸雷在我脑海中响起。
“秦叶啊???说不定,我们这是第二次见了呢???”商夏的声音在我脑海响起,我的心“咯噔”一下。
十一年前,我只有七岁。那时的我还不是公主,因为和三师弟打碎了师父最爱的一盆花,现在想来大概是一盆海棠,也不算多名贵,却被师父罚下山自己生存两天,还不许我和三师弟互相帮忙。
太不人道了!我忿忿地想着。就算要演个卖身葬父的戏码也得拉个人来配合吧!师父居然让我一个七岁的孩子自己生存两天,太没人性了!我站在秦国的胭脂桥上,望着胭脂湖中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却无心欣赏。
盛夏六月的天气,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师父也预料不准的。我看天边有一小块阴影的时候,就识相地躲进了十里荷花廊,准备等着看那些正在兴致勃勃赏荷花的人的笑话。
果然那块阴影越来越近,转眼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却没预料中的那般高兴,也没多大心情去看别人被淋成落汤鸡的笑话,毕竟人要先考虑物质生存,再考虑精神食粮。
即使下起了大雨,也没人愿意躲进荷花廊。毕竟夏天的雨随时都伴有雷电,荷花廊没有避雷的角,他们宁愿冒雨赶快回家。所以雨下了半炷香的时间,这十里长廊却还只有我一人。
忽然身边一动,我转头望去。
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贵族打扮的男孩子站在廊前,手扶着廊柱,静静看着雨。他一身蓝衣,虽是贵族打扮却隐隐有几分仙气。男孩子的皮肤很白,侧脸轮廓分明,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却是极其漂亮。
我见他的左肩都被淋湿了,我靠近他,递出一张手绢。那张手绢使我最喜爱的一张,上面绣着“叶”字,还有淡雅的绿丝绣的竹叶边儿。
男孩子一怔,忽然笑了,接过手绢却没有擦,只是腼腆地说了句谢谢。
他的脸清秀而完美,看上去比女孩子还要美上几分,美得像泼墨画中的仙。我开玩笑道:“姐姐,你是哪里人?”
他一怔,估计被这声姐姐震撼到了。我暗笑。
“商国。”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很有教养地答道。
“你是公主吗?”我笑道。他愣了几愣,黑了脸。
“我是皇子。”他道,白皙的脸上又看不出任何动怒的痕迹。
“那你来秦国一定是来订婚的啦。”我欢乐地笑了笑,用手去接屋檐落下的水珠,“师父说这叫联姻。双方都是皇室,才觉得不失自己面子。”
“不,我哥订婚。”他迟疑了一秒,“皇子只能和其他国家的公主联姻吗?”
“难不成你还能和自己国家的公主联姻?”我失笑。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又转身问我:“你是公主么?”
我指了指头上的蓝色发带,摇了摇头:“公主都不戴这个,她们戴金钗银簪。”
“那我不娶公主。”他看着我的蓝色发带说道,又抿紧了薄唇。
“这可不是你来决定啊。”我道,“你父皇会逼你的。”
他却蓦地变了脸色,抿着唇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向右走去,与我擦肩而过,却始终没有回头。
骤雨停了,我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由得又想戏弄他一下,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美人哥哥,后悔有期啊!”
他的背影怔了怔,我捂着肚子笑着向左走出了十里长廊。
此后便也没再见过他。
记得我回浮云山后,还特地画了一幅画。画的也是这十里长廊荷花池畔,他站在廊柱旁看雨的情景。这画被我带到了秦国皇宫里,还被父皇裱起来,挂在了大殿的墙上,上面还有父皇亲笔为画题的字。
——画中仙。
我看着如今手中的画,连场景都如此的相似,只是他从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为什么商夏的府邸会有和秦国皇城胭脂城如此相似的荷花池呢?还有这十里长廊,简直跟当时的一模一样!
我打开窗,看对面商夏的房间居然还亮着灯。好似我见过他只要晚上单独睡觉便一定是点着灯的,直到第二天天亮还灯火通明,真不明白他是如何睡着的。只是那几日因我害怕拉他陪我时,他却吹熄了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