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盯向他,随即又笑了。刚刚太专注苏云颜的事,却没注意到她身上竟有执念的味道。为什么不早说呢?!既然是执念化成的魂魄,魂魄受伤如果自己知道自己是死去的人的话,是感觉不到疼的吧,也对身体没什么伤害。那就意味着???我白花了十两银子去买药和找大夫!
“刚刚被许晴一铁锹敲死了么?”我问道。
“???”柳桃摇了摇头,“我三年前就死了。”
我诧异地望向他。
“在他被赶下浮云山那夜掉进了我家,还把我房子砸了个洞。”柳桃眯起双眼,“还在我家白吃白喝了???十五天!”
我:“???”
“他的咸菜真的很好吃啊。”柳桃笑道,“我觉得我喜欢上了他的咸菜,也喜欢上了他。”
“原来你本意是喜欢咸菜。”我幽幽道。
柳桃淡淡一笑:“无论是喜欢咸菜还是喜欢他,都不重要了。毕竟我现在对他,也是死了心。他走的那晚,我对他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结果他只给了我一个三年的约定。”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重复着这句话,有些失神。
“他走后一个月,我发现我怀孕了。”柳桃的指尖轻轻滑过小腹,哪里曾孕育过一个生命,但是却没能降临到人世。
“我甚至连孩子从出生到十二岁的衣服鞋子都准备好了???可是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月,便有人来迷晕了我,烧掉了我的房子。”柳桃闭上眼睛,“连着我,一块儿烧死在了房子里。”
我鼻子有点酸。如果柳桃不死,苏云颜没有失忆,那么现在这个孩子该唤我一声姑姑。可是他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便和他娘一起,烧死在了那间小木屋里。
“可惜我却醒了过来,站在一片废墟上。我意识到我已经死了,但又是个活人的状态。”柳桃抱住头,“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我能做的只有遵守三年之来找他。”
然后就有了我和商夏在咸菜馆看到的那一幕。
“可是他却忘了我???把我忘得那样彻底???就算是失忆,也不该重新爱上他人罢???”柳桃忽然笑出了声,“秦姑娘???你有办法送我走么?我试过好多次了,我是已死之人,死不了第二次???”
“以前我做生意都要报酬。”我盯着柳桃。
“我没有钱。”
“我知道。”我起身笑道,“交个朋友吧,桃子。我挺喜欢你的性子。若四年后你还在地府没有投胎,记得让你儿子唤我一声姑姑便好。”
柳桃一愣。
“我也只认他作侄子,许晴的孩子,我还不认呢???”我话音未落,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浑身湿淋淋的苏云颜站在门口,像只红了眼的兽,随时会把人撕裂。
不知何时,外面已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顺着苏云颜额前的发汇成大滴落下,他提着剑,一步步紧逼柳桃。
“你赔我孩子!”苏云颜将剑指向柳桃的鼻尖,柳桃不闪不避,只是讽刺地笑了笑。
“阿晴她只是个孕妇,你们怎么就忍心伤害她?!”苏云颜严厉地质问我们,将剑指向柳桃的心窝。
“那我的孩子呢?”柳桃站起来,将他的剑紧握住,停在左胸口。
“你们的孩子是人,我的孩子就不是人么?”柳桃一字一句,直直地盯住苏云颜,“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先遇到你,你却忘了我爱上了她???凭什么我和我的孩子连命都搭上了,而你却只在意她的孩子?!”
柳桃放开剑,手上鲜血淋漓:“算了,我还抱什么希望呢?反正无论是非黑白,你大概也看不清吧。”
“为什么会爱上你呢???”柳桃仰天大笑道,“我们相处不过短短十五天,为了你一个约定,我和孩子丢了性命,换回如此一个结果???苏星啊苏星???”
“我当时究竟是蠢到了什么地步,才相信你口中的白头???”
他的剑闪着寒光,抵住她的心口不放。
“闹够了就走吧。”我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再继续伤害柳桃了,她对你已经死心了。你没了记忆也好,省得再内疚了。”
“你???知道我的过去?”苏云颜不确定地问。
“不重要了。”柳桃淡淡答道,“阿叶,送我走吧。”
“你刚刚说???你的孩子???”苏云颜犹豫起来。
“还不走?!”我瞪了他一眼,拾起放在地上的箜篌。
苏云颜最后深深看了柳桃一眼,又匆匆赶了回去,兴许是照顾许晴去了。
“有想过孩子的名字吗?”我问道,“如果他来到世上。”
“我本来想留给他想。”柳桃摇头,“你帮我想个?毕竟你是孩子的姑姑啊。”
“苏安好不好?”我拨动弦,“苏安,愿你一生平安。”
“真好。”柳桃的身体渐渐化作灰烬,嘴角噙着笑,“阿叶,替我把骨灰收了吧。葬在哪儿都好。”
苏安,愿你一生平安。
我收了柳桃的骨灰,越想越不对劲儿。苏云颜的失忆,柳桃被迷晕,房子起火???一切仿佛就有人暗中在安排。有些事必须弄清楚了呢。我抱着骨灰罐子,向咸菜馆走去。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苏云颜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口。见我回来,眸子中闪过一星希望。他局促地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又没有说出话。见我手中的罐子,他伸出手来。
我意识到可能他记起了从前。只是柳桃已经和他没任何关系了。我饶过他向内院走去,商夏站在我房间门口。
“让开。”我推开商夏,兀自走到房间将包袱放下。抱着罐子跟箜篌又走了出来。
“你要去哪儿?”商夏收起扇子,抿唇问道。
“不用你管。”我回头笑了笑,“去陪你的许姑娘去罢。”
“原来在吃醋。”商夏笑道。我回头又气又羞地瞪过去,他淡淡笑道:“不想知道为何他会恢复记忆?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这片灼目的桃花林。
“桃花本该三月赏,可惜那时我们正在赏姜国青柳,现在补来,可迟么?”商夏摇了摇白玉扇子,“也算给柳姑娘一个安身之地罢。”
我俯身将骨灰罐放在地上,开始用手指挖土。商夏吃惊地一挑眉,我以为大概他会用剑什么的来帮我挖,抑或是些什么工具。可是他没有剑也没有工具,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蹲下来用手和我一起挖。
我微微讶然,又加快了速度。
此刻天正下雨,泥土不仅很松润,还挺容易成泥浆。我和商夏两个满手稀泥地将柳桃的骨灰埋在桃树下。
“有刀吗?”我转身问商夏。
商夏从袖中拿出一把马首雕花匕首,递给了我。我接过,在桃树上刻下柳桃与苏安的名字。
“苏安?”商夏疑惑。
“我侄子。”我笑笑,“好听吗?苏安,苏安,愿你一生平安???可他连出来经历一下危险的机会都没有,我取这名字倒也应了景。”
“苏安???”商夏低头,“那他也该唤我一声姑父罢???”
“你在嘀咕些什么?”我实在没听清,“匕首还你。”
“呵???送你吧。”商夏看了一眼有些泛旧的匕首,“可作防身之用,免得又被人迷晕了去做花魁。”
“你如何得知我是被迷晕的?”我冷哼一声,“你不是正在与许芝卿卿我我么,如何有暇顾及我被绑的原因???”我说完后自己也愣住了???迷晕?想来晕倒前闻到的那香味,好似就是许芝身上的香味,那么,柳桃被迷晕难道和她们也有关???我张大了嘴,望向商夏。
商夏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用白玉扇子敲了我一下:“现在知道了?枉我还用美男计帮你套出了凶手,骗她恢复了你师兄的记忆,居然还这般对我不咸不淡???真是笨得可以???”
突然,商夏不语,望向远处的人。
苏云颜站在桃花林边缘,他向我走过来,有些苦涩地开口:“小叶子???”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她不希望被苏云颜打扰。她只认识苏星。”话音刚落,我突然意识到手上满是泥浆,抹到脸上怕已是惨不忍睹,我转身扑进商夏的怀里。
商夏呼吸一滞。
苏云颜一步一步走近埋葬柳桃的桃树前,再看清树上的名字后,脸色愈加苍白,雨水落在他脸上,与泪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桃子???”苏云颜手指覆上树干,“阿安???”
三年前去往京都的路上他救下了被土匪围困的许晴许芝两姐妹,无意中与她们聊起柳桃。他以为的无意,却是她们早计算好的有意。是他,给柳桃带来了杀身之祸。
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他的妻儿,却还生生地质问她,质问她为何要去伤害杀害她的凶手!她是彻彻底底心灰意冷了罢。他跪在桃树前。
“喂,你叫什么名字?”
“苏星。”
“紫苏的苏么?”
“嗯。星辰的星。”
“我好像看得见了???腰也不是很疼了???”
“可是我这药只明目,不治腰???”
“姑娘,我好像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柳桃。”
“刘涛?怎么会有如此男性化的名字?”
“是柳桃!青青柳,人面桃花的桃!”
“你在干嘛?”
“我在把泪憋回去。”
“怎么?这咸菜香到你了?”
“桃子,怎么办呢,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你走了难保我不会爱上别人哦。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没有爱上别人,苏云颜笑得凄惶。她用三年两命来遵守他一个约定他却将她忘得彻彻底底。
那个装满他们所有欢乐的四叶草,被她做成装饰带在发边。她心灰意冷地扔给他,他却一脚踏碎了。
或许四叶草承受不了这般沉重的爱情。
我和商夏转身离开了桃林,商夏奇道:“你这是个什么姿势?”我将沾满泥泞的脸死死靠在商夏怀前,就这样别扭地走了几步,商夏终于受不了了。
“你在干什么!”商夏气急败坏地推开我,看着衣襟上的泥印黑了脸。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雨好像越下越大了,我趁机将脸洗了干净,与商夏对望着。
商夏叹口气,索性将外袍一脱,双手撑开:“还不快进来,想感冒吗?”
“我们差不多已经淋了半个时辰了。”我道,“现在才遮雨无非是减少我们衣服的吸水量罢了。”
商夏闻言脸色又变了变:“如果想淋个透也无妨???”我见势有些不对,赶紧钻了进去。
后来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再被淋湿,难道商夏衣服不透水?可是他自己又浑身都湿透了。蓦然想起,好像商夏并不是拿衣服挡住了我,而是他自己。
回到浥城,原来咸菜馆的位置正火光冲天,任凭这雨下再大也恁是浇不灭这火。
“许晴和许芝呢?”我问商夏。
“大概得到报应了吧。她们用香编织了一段记忆代替他以前的记忆;用香迷倒柳桃,放火烧了她的房子;还让你栽过跟头???”商夏目光字啊火光中顿了顿。
那一闪而过的愤怒,虽然被他藏得那样好,却终究落到了我眼里。
“这火???谁放的?”我有些迟疑,还是问了出来。
“这火,怕是他的怒火吧。。”商夏道,“两个人,抵两条命。秦叶,有时候,你师兄还是蛮狠的。”
我微微一愣。
“商夏目光一敛,微微笑道:“我们出发吧,去燕国。”
我不明所以:“你笑甚?”
商夏抿唇,眉眼看上去那般温和。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笑竟是这般好看,这般温暖。
“我只是在想,柳桃说得对。”商夏道。
“?”我不解。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商夏将头低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花开堪折???”我机械地重复道,忽然商夏身形不稳,整个人倒在了我身上。“商夏!商夏!”我焦急地扶起商夏,只觉他浑身滚烫,鼻息也渐重。
淋了一个时辰的雨,商夏病倒了。
至于我为什么没有病倒,大概是因为???只淋了半个时辰。商夏将另外半个时辰的雨揽到了自己身上,所以病的那样重,重到昏迷了三天。
【第三引曲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