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告诉埃阿夹她决定留在金玉楼,听到她的话埃阿夹神情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做。
她知道埃阿夹在想什么,但她没有跟他解释。她已经习惯了撒谎,习惯了口不对心地跟人说话,而埃阿夹也似乎习惯了她的谎言。
她知道当一个人习惯了说谎,就会越来越喜欢隐藏自己,就会假装忘记了很多的事。她也知道,谎言其实就像是一只蚕的异想天开,再洁白的丝,再精美的茧壳最终也只是将自己困在了黑暗的世界里。
埃阿夹对她要隐身于金玉楼的事没有反对,他对她说: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会在她身后保护着她。但是无论她要做什么,一定要先想一想会有很多人会为她担心的。
听着他的话,无忧忽然很哭,但最终还是没哭出来。
今夜是无忧在金玉楼的第四晚,夺花魁比赛也进行到了第四晚。夺花魁比赛分四场,每场设三个项目,每一个项目都设有一顶花冠,不计场次,只计花冠数,到最后以个人花冠总数定花魁。
第一场是服装展示,分别以西洋时装,中国古装和当今时兴的服装来评定。由于那个叫云锦娘的女子答应无忧留下来时已是接近了尾声,无忧就没能参加第一场。
第二场是由参赛的女孩子们自己动手为自己缝制裙衫来比赛,这种形式一是为了展示江南绸缎庄的丝绸,二是以此来评比女孩子们的心灵手巧。这一场共有三项,一是裙衫的缝制,二是妆容,三是整体搭配的美感。
无忧用一匹火一样红的缎子缝制成一件唐朝的新娘喜服,那件喜服并没有太多的装饰,裁剪也看上去很简单,拖曳的裙摆,宽大的袖子就像是随心而剪,随意缝制的一般,唯有宽约一尺的裹边领口看上去有些用心。当她漫不经心地将那一堆火红拧起来看的时候,听见一旁的小丫头捂着嘴在吃吃地偷笑。可当她再将那一堆红抖开穿上身,再用一根长长的同质的缎带将黑如丝绸的长发绑在身后转过身来时,就看见那小丫头的嘴再也没有合拢来。
但最后由于她不肯取下面上的轻纱,以真实面容示人,只夺得了裙衫的缝制和整体搭配的美感两顶花冠。
第三场是乐器表演,参赛的女孩子任意挑选三种乐器进行三次比赛,这对无忧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当舞台一角的帘幕缓缓退去,面罩白色轻纱,身着月白色缎质长裙无忧出现在那棕红色的地毯一角时,台下忽然变得一片安静。无忧开场弃自己擅长的箫选了古筝,古筝不是她擅长的,但是是她最喜欢的。她以一曲幽怨的《数更漏》夺得第三场的第一顶花冠,接下来又以长笛吹奏了一曲欢快的《阳春三月》夺得了第二顶花冠。当在用琵琶弹奏《小寒秋月》时,琴弦忽断,断掉的琴弦击中她遮着面纱的脸颊,她忽然感到一丝不祥之兆。当她抬头扫视台下时,却发现每晚都会来的埃阿夹居然没有来,不安中她自然无法将断了一根弦的琵琶弹得顺畅。结果第三场又是两赢一败,虽然是这样,但她一连两晚连夺四顶花冠,也足以让所有的人惊叹不已了。因为,整个夺花魁比赛共有九个项目,但凡一个人能拿到五顶花冠,就稳坐花魁之位了。
今夜是第四场,也是最后一场。这第四场比的是歌舞,分别以歌,舞,载歌载舞三项来评比。
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参加比赛的女孩子们都在舞台后的一个房间里化妆换衣服。
无忧坐在化妆间的一角发着呆,身边那些女孩子嘻嘻哈哈地相互打趣着就像完全没有她这个人一般,她们似乎对她这个忽然冒出来夺走四顶花冠的人充满了敌意,似乎在有意孤立她。
无忧对这些一点也不在乎,就像她的脸掩在面纱里,垂着双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埃阿夹今晚又来了,而且来得比往常还要早一些。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来有什么事,这让无忧放下心来。
那台下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而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其中有几个人更是让她惊奇不已,一个是封不时,一个是纳兰柔心,还有一个就是在湖边遇到的老头。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她想破头也还没想通,但她知道,他们绝不是为了来看这花魁赛的。
那风镇江,雷一行,电子龙一如前几晚各据一方,和自己熟识的朋友喝着酒聊着天。除了偶尔出去方便一下之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大厅。
那云锦娘不知为什么对她特别关心起来,不时地来探问她准备得怎样了,又问她还需要什么东西,甚至派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她,给她端茶送水。其实这些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在那天她要求以纱遮面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后,她就对她的一切行径都不感到好奇了。
这金玉楼奇怪的事物太多了,她实在无法对所有奇怪的东西都抱以探究之心。
歌舞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无忧忽然对那些失去了心情。
她看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她们叽叽喳喳地笑闹着,一脸的无忧无虑。她想起了蓝凤凰与四婢,想起她和她们一起从云南深处走出来的那些时日。
她起身走出那个房间,来到船尾的甲板上,清凉的夜风让她舒服地呼吸了一下。
夜很黑,清水湖也很黑。
虽然此刻的金玉楼灯火辉煌,却照不亮夜晚的清水湖,那黑幽幽的湖水连接着黑黝黝的夜空,无论人将眼睛睁多大也只是看到一片黑。
一片让人绝望的黑。
一个人如果所抱的希望太久,等不到的绝望就会来得很快,就像她现在的情形,无论将眼睛睁得多大,眼前也是一片让人喘不过来气的黑暗。
“孔雀——”埃阿夹走过来,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有点闷,想吹风。”无忧回头看他说。
“里面开始了。”埃阿夹说。
“管它呢!”无忧淡淡地说,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昨天做什么去了?”
“我……去见了一个人。”埃阿夹说。
“哦?阿姐?”无忧问。
“不是。”埃阿夹摇头。“是主公。”
“主公?!”无忧惊愕地看着埃阿夹。“你是说药王蓝镞?”
埃阿夹似乎对她的称呼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也来了江南?他又来做什么?”无忧问。
“主公没说。”埃阿夹说。
“哦……”无忧低头沉思。
“我跟主公说了你的事,今晚就带你去见主公。”埃阿夹说。
“啊?”无忧呆了呆,慌忙说道:“我已经没事了,暂时不想见他,你替我跟他说一声。”
去见蓝镞?蓝凤凰那个药疯子爹?她可不想去跟一个药疯子见面。
“孔雀……”
“望月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小丫头叶儿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叫道:“云老板都快要急死了!”
无忧轻叹一声,对埃阿夹说:“你别担心,说不定那些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至少紧要的关头我可以保护自己,对不对?”
埃阿夹看了跑过来的叶儿欲言又止。
无忧对他笑了笑走了进去。
“已经比完了两场了,云老板急得都要跳湖了!那歌舞两场的花冠都被秋怡姑娘给拿了。大家都在说,望月姑娘是不敢和秋怡姑娘比给躲起来了呢!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场了……如果这一场也被秋怡姑娘拿到了花冠,望月姑娘可就得和秋怡姑娘再比一场了!”叶儿叽叽喳喳地跟在她身后说个不停。
秋怡是金玉楼的红牌,不仅精通古时各个朝代的舞蹈,对现下十分流行的西洋舞蹈也很在行。当然她也是金玉楼长得最美的女孩子,在无忧没来之前,金玉楼都肯定秋怡是今年无二的花魁。不止金玉楼里的人这样想,就连台下的那些人也有好些是为了看她而来的。
“姑娘是我看到过最厉害的人!又会做衣服,又会弹古筝琵琶,又会吹笛子……”那叶儿一脸崇拜地说。“姑娘你可不能被那些人给看扁了!叶儿可是认定姑娘是我们金玉楼的花魁了的!”
无忧淡淡地一笑,也没说什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梦醒来疑千年,唯见江南柳。欲去还留,欲去还留。梦里云影何处?却见秋水傍芙蓉,一半春色一半秋……两情缱绻昨日事,只听燕儿啁。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天崖雁翎何处?但见烟雨染帘栊,谁人欢喜谁人愁?……”
无忧怀抱琵琶,边舞边拨弄漫声而唱:
一梦醒来疑千年……
皇甫浪鹤……
这一梦醒来,我和你之间何止隔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