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崖,望月洞。
胡梅娘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小雪狐叹气。
“傻无忧!你怎可如此之傻呢?我们雪狐除了报恩才可与人结缘。你和他将无恩可报,怎可为他毁去你八百年的道行呢……唉——只怪我平常只教你无忧,却没教你思虑。你即救他,也并非以身相护啊!你要知道你的法力足可救十个皇甫浪鹤的了!”
胡梅娘怀里的小雪狐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一双黑亮的眼珠眨个不停,小小的鼻子和眼睛皱到了一起。
“你又在说你一着急就会忘记用法术对不对?”胡梅娘爱怜地瞪了怀里的雪狐一眼,抱着她走到崖边。“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啊……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
那小雪狐直点头。
“什么都忘了好!无忧,就都忘了吧!我们从头开始。”胡梅娘看着云雾,她怀里的雪狐也睁大着眼睛看着那些云雾,眼角忽然滚出一滴泪珠儿。
泪,随风飘去,化为一缕云雾飘散在清风中……
秦渔凡背着一箱子书,手里拧着半篮子的青菜,慢悠悠地在大街上闲逛着。
他背上的书是从一家旧书店里掏来的。怎么要说是掏呢?那就要看他满头灰尘了,看到他一头一脸的灰尘,就知道用掏这个字来形容他买书的过程是最贴切不过的了。至从昨晚听说城南那家老书斋的老板要半卖半送掉旧书,搬到离这里一百多里的芙蓉镇去后,他就收拾出一个箱子来,准备了今天掏货之行。秦渔凡是个书痴,并且是个吝啬出奇的人,想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么一个机会呢?
所以呢,一大早他就背了那个大箱子跑去了。果然没让他失望,不出一个时辰,他便找出了满满的一箱子。
掏完书,他顺便去城南的菜农地里买了一筐子青菜,再顺道去去领了新书的印版费。这一圈下来,掏书买菜连带在一家路边面摊上吃了碗韭菜饺子,总共才花去了一个多大洋。
他可真是会理财啊!秦渔凡得意洋洋抬起空出来的手拨了拨额前沾着灰尘的一缕头发地想。
一摇一摆地晃到有钱人最喜欢进的大豪门前,秦渔凡抬头看了看还早着的天,慢悠悠地踱到花花绿绿的海报前。
这大豪门可是全城最豪华的娱乐场所。这大豪门里不但有可比大上海的奢华舞厅,更有从国外来的西方马戏。舞厅里有专门的驻唱歌手和舞者。那西方马戏团也是每天都推出非常惊险刺激节目,更结合着香艳的表演。
试问,但凡是有一些钱的人谁不想来此花天酒地一番呢?
秦渔凡眯着眼睛凑近海报。
最性感的金发美女安娜苏和她的美洲豹,给您带来香艳震撼的的野兽之吻——秦渔凡摸着下巴翻了翻白眼,看上去很是不屑。走了几步,他停在另一张海报前:五只老虎垂头丧气地并成一排,前面有个大火圈——
秦渔凡仍旧翻了个白眼,再走到下一张前。
这张很奇怪!秦渔凡皱起眉。
上面有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狐狸,那小狐狸静静地趴在自己蓬松如雪一般白的尾巴里,呆呆地看这前方。黑黝黝的眼珠儿晶莹透亮,似乎只要一眨眼便会从海报上跳下一样生动灵活。
秦渔凡看那海报上的广告语:天山雪狐十个大洋
秦渔凡习惯性地朝天翻了个白眼。搞了半天,这只小狐狸不是用来表演的。
天山雪狐?十个大洋?秦渔凡看了看背上的箱子。
他这一箱子书都才花一个多大洋呢!只有那些有钱的疯子才会花钱买这种小东西去养着玩。
他不是有钱人,所以他只能看看,笑笑,翻个白眼转身走掉就好了。
秦渔凡再看看海报上的小狐狸,挑了挑眉,转身准备离去。
“让开!让开!”一声呼喝,一辆大汽车轰隆停在大豪门前,从车上下来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地开始从敞开的车棚里网下搬东西。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像是些服装道具。
秦渔凡躲过一个皮肤黑黑的大汉,再次准备离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双黑亮的眼珠儿。
“看什么看!这东西可不是你买得起的!”那大汉上下瞟了他一眼,一脸轻蔑地说。
“不就十个大洋吗?”秦渔凡翻了个白眼温吞吞地说:“本人虽然乃是一穷教书匠,但区区十个大洋还是拿得出来的,尔何需用那个什么眼来看人乎?”
“他娘的!你这个穷酸竟敢骂老子狗眼看人低!”那大汉挥舞着拳头就上来了。
“本人何时说了这个狗字?先生自己非得安上去,与我何干?”秦渔凡连步朝后退,嘴里温吞吞地辩解着。看着越来越近的拳头不由急呼:“君子动口不动手也!动手者非君子也!”
“你、这个穷酸……”那大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那手停在那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算了!算老子今天踩到了狗屎,倒霉!”
“非也!非也!”秦渔凡在他身后直摇头。“俗话说得好,狗屎运狗屎运,踩到狗屎是会走运的!”
“你再跟老子之乎者也,当真老子揍得你满地找牙!”那大汉气得回头瞪了他一眼,拧起那个装着小狐狸的铁笼子朝大豪门走去。
“请留步!”秦渔凡上前拦住那个大汉。
“你真想老子揍你?”那大汉气呼呼地咚地一声丢下手里的铁笼子。
秦渔凡看了看笼子里的小狐狸,那小狐狸居然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的,仍旧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发着呆。
“可否将这只小狐狸卖给在下?”秦渔凡很诚恳地说。
“你买得起吗?”那大汉不屑地从鼻子哧了一声,弯腰拧起铁笼子准备进去。
“在下虽然不甚富有,但十个大洋却还是拿得出来的。”秦渔凡再看那小狐狸一眼。这小狐狸的眼睛说不上漂亮,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她的眼睛,眼前就会幻化出一位娇俏可爱的女子形象来。最近他正在构思一部关于人与狐的故事,这只小狐狸让他有灵感涌动之意。
“如果你现在就能拿出十个大洋来,我就将这只小狐狸卖给你。”那大汉说。他再上下打量着秦渔凡。这穷酸样!要是能拿出十块大洋来,他就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秦渔凡翻开左手的菜篮子,碧绿的青菜底下居然露出一堆白亮刺眼的大洋来。秦渔凡随便抓了一把,摊开手细细数了一遍,又从篮子里抓了几个递给那大汉。“十个大洋。”
那大汉张大嘴瞪着眼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手里的铁笼子又掉在地上也没察觉。他、他可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这么多的大洋放在菜篮子里!
“怎么?怕不够?”秦渔凡看着呆傻掉的大汉斯斯艾艾地问:“要不数数?不够在下自会补上。”
那大汉愣愣地接过那一把大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得去报、报告上面……”
“这点小事何需上报?那海报不是也贴了吗?”秦渔凡再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大洋塞到那大汉手里说:“这个就拿去喝酒吧!”
那大汉飞快地将那个大洋装进口袋里,满脸堆笑地说:“这当真是件小事,这笼子也一起送给先生吧!”
“不用,你自将那笼子打开即可。”秦渔凡说。
那大汉连忙找出钥匙来开笼子,边开边说:“先生你可要小心了,这只小狐狸可不好养,动不动就喜欢抓人咬人,它就咬了一个有钱太太被卖到这里的。”
“多谢提醒。”秦渔凡蹲下来轻轻地将那小狐狸从笼子捉了出来,那小狐狸抬眼直直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很乖顺地趴在了他的手臂上。
秦渔凡一手抱着那小狐狸,一手拧着菜篮子,背着一满箱子的书一步一摇地慢悠悠地离开了大豪门,朝城北他的家走去。
秦问?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无忧窝在秦渔凡的书桌上盯着一本书的落款出神。
秦问?……恩……秦问!哦!她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很出名的专门写情情爱爱小说的作家吗?她呼地站了起来。秦问……她转头看旁边的一本,落款居然也是秦问,再看左边一本……恩?秦天问?这又是谁?难道秦问另有一个名号吗?
再看那书架……
哇!好多秦问的书啊!
李向隅……桑田……情修居士……各个朝代的都有呢!她可是非常非常喜欢看这几位写的书呢!
在她的望月洞里,藏了好些他们的旧本,可是这里的好像有很多她都没看过。
这要多久才能看完呢?她即兴奋又有些沮丧。
她现在可是一只小狐狸了,她有四个爪子,但却没有一只手。
这、这要她怎么翻书啊……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趴回书桌上。
再说了,她还要去找皇甫浪鹤呢!怎么可以为了这些书而耽误去找他行程呢?她可是经过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唉!也不是啦!有一点点儿夸张了……
她是——经过很辛苦才爬出了无天崖的,这可是事实。
那天,她很辛苦地爬上了无天崖,就在爬出无天崖后,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便被一个猎人给捉住了。那猎人第二天就把她卖给了一个玩猴把戏的。在和那吱吱乱叫的,还穿着可笑红马甲的猴子呆了两天后,她又被那个满嘴络腮胡玩猴把戏的给卖给了一个满头都是卷卷头发的肥女人。
那个女人总喜欢把自己弄得奇形怪状,而且还喜欢在自己身洒浓得可以薰死一屋子苍蝇的香水。最可恨的是,那女人特别喜欢把她抱在怀里。不管是参加什么宴会,还是在街上溜达。她每逢有人看她时,都会抚摩着她雪白的毛一脸享受说:看,这小狐狸的皮毛多好啊。她真害怕那哪天她会将她剥了皮,拿来作毛披肩。所以有一天她实在不堪再受精神和身体的折磨,一口咬在了那女人白嫩肥硕的胳膊上。
结果她付出了很严重的代价:被五六个大汉追了三条街,四个巷子,五个园子,最后和那五个大汉一起倒在了护城河边。
当然,她被捉了回去。然后她就被卖给了这个据说是城中最大的西洋马戏团。
还以为会被捉去训练什么钻火圈啊,或者跳那个什么芭蕾舞什么的,无忧又轻轻地叹了一声。谁想会被一个穷书生所救……书生?不对,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叫书生了。
唉……她可不想被人救,特别是男人。它们雪狐有恩是一定要报的,今生不报,来生也得报,来生不报,下个来生也得要报的。如果是个女人救就会省事很多,找到她,帮她达到三个愿望就可以了。可是要报男人的恩……唉!可就不是帮他达到三个愿望那般容易了!
无忧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呜呼!你这只小狐狸,怎么学起那些女人叹起气来了?”秦渔凡推门进来。“害得我还空欢喜了一场,我还以为书里果真出了颜如玉呢!呜呼哉!”
秦渔凡走到书桌前,伸手想抱趴在书桌上的小狐狸(这只小狐狸当然就是无忧)。
无忧抬起头冷冷地瞪着秦渔凡,一副你敢碰我的话,我就不客气了的表情。
秦渔凡苦笑着收回手说:“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可真比一位千金大小姐还难让人伺候。”
无忧重新趴回书桌上。
“我看你不像狐狸,倒是像一只刺猬也。”秦渔凡摇头晃脑地说。
无忧瞪了他一眼,复看着面前的书发呆。她要用什么方法去找皇甫浪鹤而不再被人捉住呢?她现在才知道,她这一身一直引以为傲的雪一样白,泛着银白色光泽的毛,真的是非常非常引人注意,也是它给她带来无尽止麻烦的祸根。她要这样隐藏这雪一样白的毛呢?不知道在秦渔凡的墨池里打个滚,能不能将这毛染黑?
她要找个机会试试……恩……一定得找个机会试试!
“可否请阁下移一下尊体?”秦渔凡斯斯艾艾地低头看这无忧说。“在下要阅览尊体下之书本。”在看到她在瞪眼后他解释道。
什么在下?阁下尊体之下?她的牙都快酸掉了!无忧翻了个白眼(这是她最近跟秦渔凡学的)。
“请问在下言语有何不对?”秦渔凡看见她翻白眼不觉好笑。这只小狐狸是能听懂人话的,在他将她带回来的第一晚他就发现了。她不仅能听得懂人话,行为还很像人,比如像刚刚翻白眼,就特别像一个顽皮的小姑娘。
无忧把头埋进自己的尾巴里不再理他。
秦渔凡等了一会儿,见她兀自看着窗外发起呆来。
轻叹了一声,秦渔凡自拿起另外一本书看了起来。